三人行
文/南子婷
很奇怪，出门在外，每天被繁重的绘画课程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偶尔闲暇才得空思念家乡的朋友，只是想， 并不联系。如此在外已有大半年，考试回家，见面竟丝毫不见生疏。常见恋人被时间距离拉断了情思，不曾想友情竟丝毫不受半分影响，着实奇怪。
未到杭州前，我大约和X的关系最为要好。那时我刚从原来的学校退学，转学到镇上的高中。任性地荒废了一年学业，下定决心打算从头再来，于是甘愿留了一级，跟着一群初入高中的半大小子们一起参加军训。
第一天去寝室报道，在门上张贴着的名单上见着X的名字着实回忆了一番。我和X有过一段小学情谊，并不深。我那时转学到他们镇上的小学念小四，小五时又转学离开，巧的是她那时也一并离开。但说起来也不过一年同窗，我那时坐在最后一排，与前排的她交集实在过浅，只依稀记得班上有个肤色黧黑脸若圆盘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取得生僻，在名单上瞧见，我只当是重名，心里稀奇这般罕见的名字也可以撞上实属难得。然后便没再多作思索了。
我前面说过，依稀只记得她是个圆脸的小姑娘，模样并记不深切，且多年未见，她身形拉长苗条了许多，五官自然也长开了，这么一个窈窕的大姑娘站在我面前，我一时竟未认出来。
后来竟还是她先认出我来的。也许是觉得我面熟，也许是对我的名字还有些许印象。独自回寝室的路上，我听见身后呼唤我的声音转过身，瞧见同寝室的一帮姑娘，嘻嘻哈哈围着中间的女孩，这情景竟让我觉得仿佛是个半大小子在好友的撺掇下要向心仪的姑娘表白似的，心里不免好笑，但也着实好奇。那时我们已相处了三天，寝室里一群姑娘很快便熟得跟亲姐妹似的，唯独我慢半拍，仿佛被她们隔离在外。后来随她们讲起，她们只笑道我天生生得一股漠然，每天独自干自己的事，也不同她们笑闹，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这当然是后话，且说当时。被围在中间的姑娘被众人推了出来，想退回去瞧见众人调笑的眼神便又定住不动了，只是怯怯地望着我，问道，你小学是不是在七里港念过？
那是她居住的小镇，也正是与我有过一年缘分的小镇。
见我点头，她眼睛一亮，似乎我的确定给了她莫大的肯定。她又接连问了我几个问题，我连连肯定，心里逐渐明朗起来。反倒是一旁看热闹的姑娘们受不了我们这般一问一答的进度，直接揭开谜底，对我说道，她说你可能是她小学同学！
确实是。
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缘分。我们一并转学离开那个小镇，她去了广东，因为教材不同，只得留了一级，没想到高中转学回家乡读书竟和同样留了一级的我重逢，在同样的时间相遇在同样的学校同样的班级同样的寝室，这怎么能说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呢，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引着我们相聚，重续多年前断掉的情分。后来我们常与人说，我们俩可是有着7年的情谊，在我们未曾相见的六年里，或许有种冥冥的缘分在帮我们延续着。
相认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立刻非比寻常起来。那种道不清的缘分成了我们之前的默契。开学安排座位我们理所当然地做了同桌，关系更是与日不同。就和普通的高中女生一般，我们同进同出，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回寝室，会谈心仪的男生，也会谈谈人生理想。周末的时间我们大多会骑着自行车一起去逛街，有时实在喜欢会买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我们的发型与身形相似，再穿上一样的服装，走在校园里时常会被人认错，看着别人尴尬而惊奇的神色，我们安慰没关系，转身却笑得直不起腰。
更让我和X惊喜的是，我们有太多相似的想法，那些不曾被人理解的观念就像始终欠缺着的缺口，如今忽然让人填满，我们欣喜地几乎要尖叫。她曾感慨，要是我们小学时能好好深交一番就好了。我点头，但再深一想，却觉得如今相遇才是再好不过了。那时的我还年幼不经世事，许多观念与如今相差甚远，甚至是天壤地别，那些经不住世事的稚嫩观念又怎能与人相交，不过徒增笑料罢了。或许是这几年的经历与环境让我们的观念相近，我总觉得似乎是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缘，在我们多年前的相遇刻上记号，任我们天涯各一方，然后在那么一个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把我们送回原点。
或许是我和X的相遇太过离奇，与R的认识只能算是平淡无奇。
高二分班，我和X被分隔在两个教室，X有了新同桌，我只知道是高一时隔壁班级的一个高个子姑娘，也并未放在心上。不知道是哪一天，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去X班级找她，远远地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女孩，乌发黝黑，一派天真。
我对她有印象，早操时站在隔壁班级的最后一排。我对她超于一般女孩子的高挑身材很是羡慕。没想到竟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与高挑成熟的外表截然不同，古灵精怪，有时常会做些出人意料的稀奇事，傻乎乎的模样。
于是在高二那年，这个高个子姑娘不声不响地融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当我猛然惊醒时，却发现曾经的二人行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了三人行。
R的个性就如小孩子一般，直言直语之余不免引起他人不快。高二下学期那年，年级里逐渐有了她的闲言细语，大抵是说她介入我和X的友谊，让我们之间有了间隙。
其实我不知道当时那段时间里我对R是怎样一种感情。如果不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想我是喜欢这个率直的女孩子的。她具备了所有我欣赏的特质。我一方面从心底喜欢着，一方面却确实因她的存在而渐渐心生芥蒂。
她几乎是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曾经在一次课间去她们的班级寻人，却被告知她们两人去了超市还未归来，我当时一愣，谢过那位同学，转身却觉得有什么狠狠地在我心里扎根了。在几次碰上这种情况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去她们的班级寻过人。那已经成了她们。
我明知不可，却无法抑制心中那棵种子的萌芽。我和X越来越少说话，大多数时候是我独自坐在一旁玩手机，听着她们肆意谈论我不知道的事情。她们的快乐苦恼伤心气愤都是我不曾感受的，也是我不能感受的。越来越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们的周围笼起了一层无形的膜，一天一天地膨胀起来，把我推得越来越远。
我沉默着，不想戳破这层膜，深怕它会把我们三人炸得遍体鳞伤。
直到它终于爆炸的那一天。
事情发生地很突然。当时我正在上晚自习，收到X的短信，借上厕所的名义下楼去找她，她躲在一片月季丛后，和我说R在教室里和人起争执，被那人口不择言告知她是介入他人的第三者，并指出我对她怀恨在心从未有过真心。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不知该说什么。
放学后我上R的寝室，她果然趴在床上哭，她寝室里的姑娘围着她安慰，见了我神色复杂，却由得我拽着不断挣扎的R进了阳台。
R比我高了近乎一个头，却哭得跟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肩膀不住抽搐。我拉她的手，被她甩开，再拉，却引得她把内心的委屈尽数爆发出来。她说，我没有想过要破坏你们的感情，我只是喜欢你们两个，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对不起，我会转班让你们再也看不到我的。
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大声这样说着。实话说，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有人这般随意得嚎啕大哭了，还是这样的大个子，好好一个高挑明丽的姑娘，愣是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我心中好笑，又觉得心疼，这个姑娘单纯得没有半点心机，却叫我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敏感多疑欺负得这样狠，尽说些傻乎乎的话。
我踮起脚尖拥抱她。我想这样的场面定是很滑稽的。但这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大个姑娘伏在我肩头抽噎得像只小猫，却叫我心底那些芥蒂与不安统统都消散了。
那天晚上，我费尽了口舌，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这傻姑娘瞧瞧，才叫她终于相信我未曾对她怀恨在心。那时整幢寝室楼已经全部熄了灯，静谧的黑夜里只有我们两个时不时轻谈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那夜的星星在我们头顶闪耀，不亮，却祥和。
曾有人和我说，高中时期的朋友，将会是你一生最弥足珍贵的朋友。我想起那天的夜空，星星平淡却永恒。或许我们三人就是那些星星，不需要轰轰烈烈的青春纪事，不需要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只要那么一天一天的，即使是再琐碎再平淡的小细节，也会在我们不经意想起的那一刹那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