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的讲,不停的抽烟,一共抽掉了四包烟,途中我还下楼又买回来两包。等到他把第四包最后一根烟的烟蒂扔掉,这才开出条件来,对我说:
我最欣赏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有经验,有智慧,有思想,有能力,可以说是男人创业的黄金时代!来吧,到我这里来干吧,还是个副总,试用期月薪三千,三个月后,我给你五千,如果你干得好的话,加上销售提成,每月我保你收入不会低于一万,答应不答应?
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7)不能不说的怪事
杜老板这个人在我后来的人生事业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但为什么这样重要的一个人,我却无法回忆前是如何与他相识的呢?
原因很简单,当时我遇到好多奇怪的事情,这些事情的“奇怪”之处,对于象我这样一个北地的冒险家来说是无法理解的,那些事一件接一件,一桩接一桩,搞到我头大如斗,每天刺激得我乱蹦乱跳。虽然后来有资深南下客告诉我说那些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都曾遭遇到过,早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可在当时,那些怪事确曾让我耳目一新。
这些怪事几乎集中发生于我从砍人的副总职位辞职之后,发生在杨合的到来之后。
最初一件事,是我独自一人在路边的饭馆里吃饭,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模样极清淡的女孩子背着一只时尚的帆布包坐在饭馆的门口,我无意中望了她两眼,她就走过来,坐到我的对面,拿起茶壶给我倒茶,并用清脆的声音说了句:我给老板上茶。
我以为她是这家饭馆的服务员,直到我买单后离开,她却一直跟在我后面,我才知道不是这种情况。
我就停下来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女孩子回答:她是附近不远的一家超业的营业员,因为家中有事,辞工回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工作也没了,住的地方也一时之间找不到。言外之意,这些问题就由我来替她解决了。
她这个要求让我很是为难,因为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个杨合,三个人怎么住?想来想去,我就给了她二百块钱,让她自己去找地方,女孩子留电话姓名给我,但电话和姓名随手就被我弄丢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杨合,杨合的脑子比我会转弯,一口咬定我被那个女孩子骗了。骗了就骗了吧,女孩子吗,骗骗人又有什么?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接下来,又有一天我和杨合回宿舍,我在前,杨合因为要买包烟,就落在了后面。到宿舍后我脱下衣服,拿起脸盆就往浴室里走,浴室的门关着,我顺手一推,门开了,然后我目瞪口呆。
浴窒里边,竟然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沐浴,她背对着我,水流浇在她的身体之上,雪白的皮肤泛着晶莹的釉光,玲珑浮凸的曲线极是诱人。这意想不到的光景看得我双目暴凸,突然猛的一声关上门,掉头就跑。
我跑到门口,正和杨合撞到了一起,杨合急忙问我出什么事了。当时我吓得全身颤抖,嘴唇哆嗦,拼尽力气说出来一句:不好了,里边有个女的在洗澡,咱们快跑!
当时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就连杨合的脑子也没有转过来,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抢在我前面掉头就向外飞奔,无论是他还是我,这种莫名其妙的奔跑似乎只是一种本能,全然是下意识的动作。我们刚刚冲到门口,不想门前突然闪出一个穿得极是暴露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苍白的一张脸,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们两个,堵住我们的去路,却一言不发。
我和杨合吓得呆了,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感觉上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堵住门的女孩子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句:有烟吗?给我一支。
杨合大张着嘴,啊啊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我却踢了他一脚,催促道:快点拿烟。于是杨合用颤抖的手把烟拿出来,递一支给女孩子,女孩叼在嘴上,蛮有性格的用嘴唇捻动着香烟,我急忙上前一步,打着打火机,替女孩子点上,可是我的手不争气的哆嗦个不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替她把烟点上。
这时候浴室门一响,里边冲凉的女孩子出来来,她全身上下就围了条浴巾,旁若无人的穿过我和杨合中间,和那个吸烟的女孩子一起走了。
她们一走,我和杨合同时大叫一声,然后关门,锁门,动作飞快的奔跑下楼,好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我们一样,一直跑到楼下无人之处,我们两人才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反应能力太差,连这么点事都应付不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女孩子怎么跑到了我们的浴室里去洗澡呢?
等再回到楼上我们才知道,我们住的这一层楼,就只有一间浴室,是公用的,我们刚刚住进来的时候,因为房间不够,前台就把我们安排在了这里,现在已经有一间房间腾了出来,所以这间浴室吗,又是大家公用的了。只不过前台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告诉我们,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一个大笑话。
此后我们才知道,就在我们住的这一层楼上,住着四、五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在夜总会跳舞的,平时是不出台的,如果客人执意有此要求的话,就由妈眯来全面负责安排,有一个老住客告诉我们,这些小妹们的出台费是一天晚上两千元。
我算了一下,她们每月的收入相当于两个企业总裁的薪水了。
小妹们昼伏夜出,白天的时候关着门呼呼大睡,等一到下半夜,满楼道里都是她们的骂娘声。凭心而论,就凭她们骂娘的水平,一个晚上两千块,确实有点高了。
但小妹们运气硬是好得不得了,就在我们居住在那里的期间,曾有一个小妹去银行窗口取钱,要取出两千元的现金,那天银行职员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了,给了小妹两千元现金之后,又顺手给了小妹八千美金,那小妹揣起现金和美金,顾不上跟妈眯打招呼,当天就逃之夭夭。
一周后,接到报案的一名警员一路追踪,到了我们的居住地带,恰巧那一天整层楼里只有一个人在,这个人也是一个前来珠海投奔我的兄弟——此兄弟目前已经是国内一所名校的知名教授,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课堂上对学生们讲起这件事——这位兄弟刚刚到得珠海,我和杨合都去上工了,众小妹也不知所踪,所以,这位兄弟立即被警员逮到了。
于是有了这位兄弟与警员斗智斗勇的一番传奇。
警员问:这家旅馆的前台在哪儿?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不知道你怎么在这里?
兄弟答曰:我是一下飞机,他们就把我带这儿了,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警员问:他们是谁。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不知道你就让他们带你走?
兄弟答曰:我是来珠海找工作的,他们说他们替我介绍工作,我就来了。
警员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某某某的女孩子?
兄弟答曰:不知道。
警员问:那你……
兄弟答曰:不知道。
就这样,可怜的警员被我们这位高智商的兄弟搞到晕头,关于他为什么追踪到这里来的原因被我们这位兄弟全部套了出来,却只从这位兄弟嘴里得到了不知道三个字。
一个小妹跑掉了,其余的小妹们继续团结在妈眯的周围,每天吵嘴骂人。这其中骂人花样最为精奇百变的,是一位自称来自于“哈尔滨”却操着满嘴南方口音的妹妹,说起来我跟这位妹妹熟得很,她就是那天被我撞到在浴室里洗澡的小妹。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吧,我一直偷偷的认为这个妹妹不错,肤质蛮好,容貌也不错,甚至觉得她的骂人技法都要比其它小妹们更优秀,可是杨合却非要说这个小妹长得丑,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八戒”,又因为我对杨合如此诋毁小妹表示了反对,于是杨合就把她称之为:“我的猪八戒”。
“我的猪八戒”小妹经常会在午夜三点的时候,打电话给那个包养她的男人,破口大骂对方的女性族人,她当时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操你妈的,我是人啊,不是动物,你拿我当什么了?我操你妈的,别跟我提你老婆,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诸如此类。
八戒小妹打这午夜电话的时候,我总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带给我一种催眠的力量,让我睡态更酣,而杨合却经常气得跳起来,拿脚哐哐哐的踹门。
试想,当时我满脑子里都装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还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杜老板啊?
看看我们当时居住的环境吧,夜总会跳舞的小妹,象老母鸡一样维护她们照顾她们的妈眯,就是这样。这种情况经常让我们感叹:创业唯艰啊。
于是我们尽量找有点档次的人交往。
在这层楼里,最有档次的除了我们几个,就要数一个年轻小伙子了。
这个小伙子姓张,他每天的工作是在附近一家超市的熟肉制品处制作熟食品,行为循规蹈矩,作风极是低调。而且这小伙子长得容貌极是娟秀,高高壮壮的身材,细腻白净的脸,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样一副明星象,却和我们一样居住在这藏污纳垢之地,时常让我们为他感到惋惜。
十年后我重操旧业,提笔再写小说,只要一写到最阴险最邪恶的大坏蛋,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这个小伙子的形象,所以,在我的小说中,凡是最坏最坏的家伙,都跟这小伙子长得一模一样。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形,是因为这小伙子有一天,突然向我们爆了一个冷料,让我们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话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和这个小伙子坐在大厅里看电视——大厅和浴室一样是公共的,电视也是公共的,虽然住在这里的小妹们都表现得很喜欢这个漂亮小伙子,但小伙子却从来对她们不假辞色,如果有小妹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话,小伙子是决不肯走出他的房间的。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我们才高看小伙子一眼,认为这孩子迟早会有出息。
我们几人一起聊天。
小伙子笑吟吟的问我们:你们在珠海都干什么工作?
我们一一告诉他,为了表明我们只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杨合还指着我,称呼我为“总裁”,意思是让小伙子掂量着点,跟你聊天的,可不是一般人。
小伙子听了之后,声色不动,再问我的公司情形,然后说起了企业管理的一般常识,诸如被管理者往往对管理者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意识,要想让被管理者接受管理,就必须要拿出铁的手腕来,软硬兼施,一旦抓到对方的弱点,就毫不客气,务必一击命中对方死穴,让对方从此形成臣伏心理,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意图。
小伙子这番话,令我大吃一惊。因为错非是真正做过管理的人,否则根本无法知道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矛盾冲突是何等的激烈,管理者必须要绞尽脑汁的思考最有效的手段,以期达成于管理效能的提高。这些理论是西方管理科学的基础,其整体理论的架构建立于博弈论的概念基础之上,却因为国内业界对管理学的隔膜,以自己的想象替代真正的管理科学,反而将真正的管理学理论斥之为“厚黑”。在国内,最常见到的是一些与管理学丝毫不搭边的胡言乱语大行其道,可企业的员工与老板喜欢这种与真正管理学无关的所谓“管理学”,诸如《没有任何借口》一类否认社会利益博弈现实的伪书,一厢情愿的希望能够用这种形式将职场中的天然冲突消弥于无形,却全然没有想到,你越是不敢正视职场博弈的存在,其博弈的态势就越有可能不规范,越有可能更为激烈,也就越有可能对企业造成更强力的伤害。事实上,只有在承认最基本的事实的基础上,承认职场上利益博弈的现实,企业内部和整体社会才有可能建立起透明而规范的博弈规则,才有可能将系统内的熵值降到最低。
当时,我正因为受困于杜老板企业的管理泥潭之中,天天晚上都在琢磨这些事情,却万万想不到这个只不过是在超市里做熟食的小伙子居然也明其理,这如何不让我吃惊?
既然这个小伙子明白这些只有在经历了最惨烈的职场博杀中才能体悟到的管理学思想,他为什么还心甘情愿的呆在超市做熟食,却不肯去哪家大企业应聘呢?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小伙子却只是哈哈大笑,避而不答。
又隔了几天,我再次追问小伙子这个问题,小伙子被迫不过,才吞吞吐吐的告诉了我一件事情。此一事件后来得到了小伙子的一个老乡的证实,我才确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并将事件记述下来:
原来,这个小伙子几年前很不安份,天天想着发横财,奈何他没有学历,也没有资本,只能是眼看着别人暴富,自己却一日不如一日。情急之下,小伙子铤而走险,带了与他要好的几个女孩子,搞起了色情生意,从此他成为了“鸡头“。
鸡头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外边有着其它众鸡头的竞争,里边还有着小妹们不服管教或是争风吃醋,小伙子经过了整整一年的苦熬,终于学会了驯服小妹的权谋心术,成为了一名“极富管理经验的资深鸡头“。可是小伙子只顾了提高自己的”鸡头管理水平“,却忽略了”鸡头的业务水平“的提高,尤其是缺乏风险控制观念,结果就在他准备大展手脚,意图决胜于鸡头的竞争市场上之时,却突遭警方扫黄行动,在河南郑州把他连同他旗下的众小妹们一古脑的扫进了拘留所里。
小伙子是他家中的独子,在他进去之后,警方在将卷宗移交检察院起诉之前,按程序通知了他远在陕西的父亲。
小伙子的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受人尊敬的教师,他得知消息之后,一日一夜未眠未食,苦思营救儿子的办法。这位可敬的老人最初想到的是卖掉房产,倾其所有打通关节,求警方放了儿子,千万别把小伙子送到法庭之上。
孔子说:“吾党之直者异于是,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我由是而知老人是一位不世出的儒者。
但又经过深思熟虑的考虑之后,老人放弃了行贿这缺乏把握的方案,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办法。
几日后,小伙子的父亲乘飞机赶到儿子落网的所在地——河南!待到了距关押儿子的警局远有一百余公里的地方,老人下了飞机,把身上所有的钱,连同身上的衣服,全部送给了一个路遇的乞丐,却换了乞丐那一身肮脏的衣服,然后老人就这样将自己扮做乞丐,腰间扎一根草绳,手中柱一根拐杖,一步步的向警局方向走去。等老人花了几天到达警局之后,老人早已面目全非,彻底的成为一个满身污垢,篷头纨衣的乞丐。
当警方看到鸡头小伙子的父亲竟然是一个老乞丐之时,顿时大吃一惊。
然后老人伏在警局门前的石阶上开始痛哭,恳求警方看在他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情份上,留下他的儿子,替他卖个骨灰盒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警方当然知道如果这个鸡头小伙子被送进监狱的话,那样的一个大染缸,这小伙子的一生一世就此毁了。但更多的,警方还是被这可怜的老乞丐打动了恻隐之心,从拘留所里将小伙子提出来,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父亲都成了这样了,你还不学好,干这种没出息的事,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小伙子告诉我,当他看到他父亲那张满是污泥与脏乱的胡须的脸的时候,彻底的惊呆了。而他的父亲面对走错了路险些万劫不复的儿子,并没有责怪一句,只是轻声的问了一句:儿子,你是跟爸爸走回家去,还是继续一个人在外边闯荡呢?
小伙子泪流满面,无言跪倒,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他陪着父亲一路乞讨,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才沿铁路线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