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他才开始讲起来。
我本想趁他沉思之际，拿出通讯器来录音，思索会儿，还是觉得不妥，遂将它关机。
他只是用余光瞟了我一样，缓缓开口，一字一口的慢悠悠的说：“芝兰出去后约摸过了半刻钟回来了，给他带了一些水果，放在桌子上面。善解人意的朝躺在病床上面的向阳笑了下，微微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个尖尖的犬齿显得几分的淘气和野蛮，半眯的眼睛特别迷人。‘你先吃些水果垫垫肚子！可好？再过一个小时，食堂就开饭，待会给你打饭，怎样？’‘可以！’向阳受宠若惊似的回道。芝兰眯着眼睛嬉笑一下，坐下，剥了一个香蕉递给他。邻床的老太太都侧着身子看着他们这边，嘴里叽叽咕咕的，他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谢谢！’他心里暖哄哄的。他伸手去接香蕉，尽量小心，免得自己碰到她的手而尴尬。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我们越是不想，越是提醒自己不能，却还是会不经意的违背当初的意愿，就像注定了，老天爷故意在挑弄我们一样的。他还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对不起！’他连忙道歉道，脸上泛起一圈红色。他转过脸去的时候，临床的老太太嘴里仍在叽里咕噜的。‘没事！’，芝兰若无其事的回答。随后两人寒暄一阵，芝兰便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病房里面，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一边狼吐虎咽的尽量斯文的吃水果！”他停了下来，拿起水壶打开，抿一小口水，稍作休息一下。想不到这老人家记忆力这般惊人，甚至吓人，细枝末叶都记得这般清楚。不禁让人脑袋上面像小树破土一样的长出一个疑问号。
“你说断掉的胳膊能够再接得上？”他咂咂嘴，突兀的问道，
“看情况！”我思索一会儿说。
“哦！”他点点头，沉吟片刻，接着说：“谁知，这天病人比以往都要多，芝兰一忙起来，竟忘却了吃饭，所以当然也忘记了向阳还在病房等着她买饭来吃！对她而言忘记吃饭是经常的事情，要是有一天，她上班的时候按时吃饭，同事们定会大吃一惊，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转眼间，十二点钟过了，指针马不停蹄的往一点奔去，向阳已经将差不多的将水果吃完了，可是依旧饿的前胸贴后背，目转头晕的。她问了几次来换药的护士，大都含含糊糊忽悠过去；问了旁边的几个老人，口齿不太伶俐，叽里呱啦的，也不知道在具体说些什么。他想去问欧阳芝兰，可是碍于面子又不愿去。若不是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吃了饭回来，提醒芝兰，她肯定回将午饭和晚饭凑合着一起吃掉的。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答应要给向阳打饭吃的事情来。遂匆匆收拾东西，赶到食堂，买了两份饭，两份都打包带到向阳的病房。‘饿了吧！‘芝兰轻轻敲了一下病房的门，用空着的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细小的脖梗。向阳见了她，好像在洪流中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兴奋，尽可能的使自己不直勾勾的盯着充满诱惑的饭菜。‘实在抱歉！今天病人特别多了，所以一忙起来，就忘了给你买饭！’她解释道，一边将饭菜打开，递给向阳。‘方便吗？需要我为你吗？’‘不用！谢谢你！’他吃力的做起来，比先前精神了几许。接过饭菜，是清淡的肉丝汤。‘那……你先慢吃，我先回办公室！’说着正转身离开。‘你也没吃吗？’向阳看见芝兰手里提着的盒饭。她轻轻点点头以代回复。他看着窗外，阳光看上去十分温暖的样子，就连照射窗台上的盆景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都是暖的。‘今天天气很好！’‘是的’她顺着向阳的目光方向看去。‘大夫，你能告诉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吗？’他恳求道，并盯着芝兰。芝兰思索了会儿，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笑了笑，朝窗外看了一下，抿了一下嘴,‘今天天气真的不错！要不我们出去吃饭，一边吃一边谈怎样？’芝兰睁睁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脑袋微微歪像窗外。‘好吧！’他放下手中的午饭，掀开被子，穿上鞋。芝兰要扶着他却被拒绝了。
“两人来到外面的一张石桌边上坐下，确实，阳光比预料的还要温暖，还要刺眼。‘吃吧！待会凉了不好吃！’芝兰替他打开饭菜，放到他面前。他吃了两口，停了下来，毫无一点胃口，异常认真的看着她，‘医生！现在，你能告诉我得的是什么病吗？’芝兰停下筷子，瞟了一眼他，‘你真的想知道？’‘是的！我很想知道！’‘你家人呢？怎么还没有来？’其实，芝兰在第一眼就看出他是属于那种独自在外面打工的、拼搏的人，不愿让家里操心，而且经济条件肯定很一般。向他这类病人，芝兰一年总会遇到一两个。他被芝兰这么一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侧着脸，十指交叉在膝盖上面。‘你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知道自己患的什么病！可以？’‘你说’‘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家人。所以不管你患的什么病，要是你真的爱他们的话，就要好好儿养病！全心全意的养病！恢复健康，想必你的家人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也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为家里赚取更多物质支持，实现自己的价值和人生抱负。怎样？尽管这番说辞有点俗套，可都是我发自肺腑。’他思索了会儿，十指交叉握紧，放在嘴前，‘你还是告诉我吧！’‘心瓣较厚，开始有点钙化。’她见自己的这番言语并未凑效，只好简明扼要的说。‘能……还能治好吗？’‘可以！我不愿告诉你，是出于我的职业要求！所以请你谅解！所以，我觉得你不管怎样，都应该积极的配合我们的治疗，安心养病！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家人负责。怎样？’她定定地说。‘没关系的！谢谢你！’随之，一股沉默填充在两人之间。‘那我还要住院多久？’他突然问道。‘没多久！等你的心脏稳定了，你就可以出院，不过，出院后要定期到医院复查！怎样？’‘这样！’他看着远处，一个中年妇女正给一位白发稀疏的老人家喂东西，老人家把东西弄得满胸脯都是，惹得那中年妇女阵阵责骂。‘得我这种病的人多吗？’‘多！’芝兰摸了一下自己精致的鼻尖。‘我是说，像我这种年纪的。’‘说实话，倒是不多！不过这种病还是比较容易治的，不太难！只要你配合我，而且对自己有信心！’芝兰把落下来的一绺头发，理到耳根，低着头接着吃饭。’饭后，两人随便聊了一些，两人回去了。向阳继续回到病床上面躺着，而芝兰回到办公室里面继续办公。
“这晚，向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下。屋外面总是隔三岔五的传来阵阵幽灵般脚步声，撩人心魄。而睡在临床的老太太，家属时不时的推醒她，为了让她睡觉的时候不断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基本上都是芝兰照顾他的，两人之间的话语也逐渐增多，毕竟同龄人还是聊得开一点，共同话题也增加，不再局限于病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间的了解也多了，而且越聊越投机。一个星期后，向阳出院了，带回一大堆看不懂名称的药物。向阳的出院手续都是芝兰替他办好的。‘可否将病历本留给我？’向阳问及自己的病历本的时候，芝兰说：“以后，你还要定期回来复查，这样便于我工作。可好？”他想也没想就留给她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的信任她了，说的具体些是喜欢上芝兰了。‘回家可得按时吃药！注意饮食，不要做剧烈运动。’芝兰叮嘱道。于是，向阳轻轻松松的出了院。
“回到家中，向阳休息了两天，便继续上班。自从出院以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像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剑，稍不注意都会掉下来，不死则伤。因此，他特别注意自己的生活习惯，不再熬夜，也设置了几个半夜的闹钟，以防自己睡觉的时候发病。实在不得不要吸烟的时候也不吸，吃东西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胡乱一通、马马虎虎。他喜欢上沙丁鱼和燕麦，应该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同时也拒绝了同事的一些派对邀请。周末的时候，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面安静的看书，听音乐，或者打扫屋子，适当做些健身运动。生活无比的惬意。
“尽管每天都是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吃饭，孤独单调了一点，可是他很满足，总是往好的方面想，保持一颗平常的心。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他相信她！到了夜晚，实在无法入睡的时候，他才会鼓起勇气欧阳芝兰打电话，两人聊得话题也从书籍，聊到爱好，从爱好聊到了找对象结婚生子。每次挂了电话后，他就很快的就睡着了，甜蜜的睡着了，尽管意犹未尽。
“他开始盼望着每周的周三快点到来，因为，那是他去医院复检日子。他喜欢看着芝兰拿着听诊器按在她的胸口听自己的心跳时的样子，认真严肃。尽管，听诊器刚触到身体时候是那般的冷冰冰的，可是一下就变热了。虽然他们已经很熟悉，可是每次芝兰拿着听诊器伸进他的衣服，身子朝她靠近时，他的心脏突然间加快跳动，脸红。因此，这总是使得芝兰要花比别人跟多时间去诊断他，有时候甚至会误诊，那是在他透过芝兰的衣领看到她里面的风景的时候。”
老人再次从椅子下面拿出水壶，喝了一口，呛住了，咳嗽不止，我连忙站起来，给他捶背。他停止咳嗽后，看着我，看了看手表！我见他这举动，自知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舒了一口气，朝四周环顾一番，无不自嘲的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可脸上的表却是平静的。
我听了，作了一个没有回答的回答：“嗯！”，因为，他总是说出一些让人难以回答的话来。
他见我这般回答，便自动识趣的转换了话题。“小伙子，你多大？”语气显然不似起初那么的遥远，听来多了温和亲近。真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暗自欣喜。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二十七！”我说着。
“年轻气盛！怎么会想到这里来？”他突然无不好奇地问，身子微微前倾。
“朋友介绍来的！”我想了会儿回答，被他此般问及，心底有些虚了。
“这般啊！可是你知道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像你这样来的多！”他微笑道，做出责怪的样子。
我听不懂他是否真心在夸我！因此，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是最恰当。可是，我却肯定他没有责怪我，因为，我认得这种表情。
他也不再说话。安静像一块布，捂住我们的嘴巴，使人想说也说不出话来。一种无名的尴尬在我们周围愉快的嬉戏。
他看着远处--那个十字路口，沉默不语。
我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伸了一个懒腰，又坐下。打开通讯器，时间是在八点半。
我抬起头，看着他，想说离开，可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只得干巴巴的坐在椅子上面，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指尖溜走，头也不回的直奔九点而去。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小伙子，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想必你回去还要继续工作！耽误工作可不好！"他突然说道。好像洞穿我心思一般。
“那……我先回去”我思索会儿，站起来。“大伯！明天再来看您！”
“明天？”他不可思议的问我。语气就好像没有明天，也没有后天一样！真是个怪老头！
“嗯！”他用鼻孔的气息回答。
“那好吧！”我点点头。
“您早点休息！有事情我帮的上忙的话，就尽管联系我。”说罢，我给他留下联系方式。
我走出博物馆，直奔站台上，展台上面人影稀少，路上的车子比来的时候速度快多了，一溜烟的就到了家中。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脑子，顺着记忆的藤蔓，把老人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写完后，我打开白天写的小说文件夹，思来想去，还是无法进入其中。于是，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一五一十的记下。十二点钟的时候，我肚子“咕噜噜”在叫，我拿了一些速食面，泡了吃，填饱肚子后，才开始投入到小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