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琳的丛--虫虫,这就是“虫虫”的由来。曾经,所有人都这么叫我。曾经,我最喜欢别人这么叫我。曾经,如果别人不叫我“虫虫”,我就不应答。
“虫虫”是那个人起的。那时我们刚认识,他不知道“丛”怎么念,就有边读边念成“从”,因为也不知道“琳”字怎么念,于是就叫我“从从”,然后变成“虫虫”。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已经被尘封的往事,本不能再想起,是顷城让记忆裂了一条缝。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顷城会知道这个秘密。也许,他曾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同学、同学的同学、同学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中的一员,而我已经忘了。
我忽然稍微回想起这些往事,也许只是因为,我差点要了他的命,我从中得到的快感和发泄,让我可以稍微平静地回想起这点往事而不至于失控。
然而,他正在不断让我失控--很慢很慢,慢到我几乎察觉不到。
仅过了一天,我就开始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掐死顷城。
联谊会周六举行,周日不上课,我自然不会看到他,我没想过他是生是死。沙绮周日都没出现,据说看望顷城去了,但晚上她回宿舍时,却例外地没有跟我说任何有关顷城的事。
我想,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能忍下对我咆哮的冲动。
顷城死了?还是残了?还是病了?无论哪一样,我都会痛快一点。
周一那天,他仍然碰巧地出现在2号教学楼下,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对我说:“丛琳,早上好。”然后跟在我后面上楼,自顾自地说:“今天天气很好,15度到20度,很适合外出,要不要周末一起去郊游?我可以开车搭你,还可以做三明治给你吃……”
和平常不同的是,在我的教室门口,他出其不意地把一个大红苹果塞进我怀里:“红苹果美容又有营养,给你做早餐和零食。”然后,他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教室,像个13岁的小男生。
我绝对不会追进去把苹果还给他并说:“我不要你的苹果,请你以后不要再送我苹果了。”
我直接把苹果扔掉。
我曾经喜欢苹果,不代表我现在也喜欢;我曾经很爱吃苹果,但我已经不吃苹果好多年。
虫虫最喜欢吃苹果。喏,送给虫虫一个大苹果--那个人总是神奇地变出一个大红苹果,笑嘻嘻地对我这么说。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吃一个大苹果,他总是咬得很小口,我总是咬得很大口,我常常笑他嘴小,他常常笑我贪吃。
只是一个苹果,就让我想到过去的事,就让我的心阵阵揪疼。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忽然间变得这么敏感和伤感?我不是没心没肺无欲无求吗。
我以为这天的事故,只是顷城被雨淋坏脑袋或者被我掐坏神经引发的结果,然而,他的后遗症却再也没好过。
每一天的早上,他总是在分道的时候把一个苹果塞给我,如果没有塞进我手里怀里包里口袋里的机会,他就会趁着课间悄悄地把苹果塞进我的抽屉里。
即使我当着他的面把苹果扔掉,他也只是笑笑:“没关系,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
“禁忌的红苹果”成了2号教学楼的一个传说。
每天早上,都有女生潜在这里,只为了捡到传说中王子送给巫婆、巫婆扔掉的纪念爱情悲剧的红苹果。据说,她们把红苹果捡回去后收藏起来,说从中能感受得到顷城王子的爱意。
也有女生嘲笑我嘲讽我挖苦我谩骂我,顷城每次听到都郑重且客气地对她们说:“如果你们想对丛琳说不好的话或做不好的事,就请冲我来吧,我不会还手和回击,但请你们不要伤害丛琳,她没有做任何伤害过你们的事。”
女生们这时都会低下头来,再也不会说我什么。
其实我明白,那些女生之所以没有对我下毒手,是因为,喜欢和追求顷城的优秀女生太多,谁都没有把握得到他,与其这样,不如默认他对我这种没有杀伤力的巫婆的追求,至少目前看来,他很难追求到我,而我也不可能接受他。
如此,没有人得到顷城,也没有人失去顷城,顷城是大家的--这是极其微妙的感情世界的博弈,保持势力平衡是上策。谁说女人没有雄才大略和远见真灼?
我是维系势力平衡的关键点,在这点上,我表现得很好。
再大再红再新鲜再甜美的苹果,也不能打动,这一招,已经过气。我坚信我不是夏娃。
然而那个周六的寒冷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最偏远的4号教学楼的704室,坐在属于我的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里,看到桌子下面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扔掉后又发现邻座的桌子下面也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又扔掉后又发现旁边的桌子下面还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我不知道我到底扔了多少个苹果!
可我终于发现,所有的桌子下面都有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大红苹果!
我不再扔了。
震惊很久以后,我拿起一个大红苹果,轻轻咬了一小口--甜甜的、脆脆的、水水的、爽爽的,就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每咬一口,就发出清脆的、快乐的声音,我曾经是多么喜欢这种声音!
我曾经多么快乐,只是一个苹果,就能带给我那么巨大的快乐……
在那个人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苹果……
那一刻,我的眼泪掉了下来,和着苹果的滋味,甜中带咸,咸中带甜。
传说中,苹果是禁果,亚当和夏娜偷吃了苹果才有了七情六欲,所以被上帝惩罚。
我相信,所以,我只吃了那一个苹果,那个苹果不足以让我拥有七情六欲。
我要继续忘掉过去的事,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所有的事,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所以周日那天,我没有去那间教室,我要彻底切断他运送红苹果给我的路线。
周六那天很冷,周日那天也很冷,那是冬季最后一次回光返照,成功把感冒遗留给众人。
我没有感冒,病毒对我也敬而远之。但顷城感冒了,接下来的周一的早上没有上课,据说,他周末早上跑出去不知干嘛,着凉了。我几乎要幸灾乐祸,这是上帝给予他非法使用红苹果的惩罚。我希望病毒以毒攻毒,让他的神经恢复正常,别再做那种可笑的事。
但是,下午的时候,他出现了,大声替我加油,完全不像会病倒的人。
我们正在上体育课,要进行八百米跑测验,这天的阳光出奇的配合,温暖而不犀利。
我站在起跑线上,随着一声哨声如子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