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在这里站了一夜,如今早晨天气寒凉,还是要小心身体才是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小僧清雅的声音仿佛穿越茫茫黑夜射入耳中,冥雪魄突然回神,银色的面具折射着天边第一道曙光,唇色白的仿佛地狱的恶鬼,身后小僧惊了一下,细细看去却发现面前的姑娘正是几年前随朔月皇离开的冥姑娘,
“姑娘脸色苍白,可是生了大病?师叔眼下正在厢房之内,小僧去唤来给姑娘瞧瞧。”说着正欲离去,冥雪魄扶着身侧大树身形摇晃了两下,开口拦住面前人,“麻烦小师父,不必去了,神僧曾有言在先不会见我,况且我既已离开寺庙,又如何能再来找神僧求助,雪魄自认非如此厚颜之人,如今也不过自作孽,天命如此,不必强留,只是我瞒着身边人来了这,还请小师傅不要告诉旁人,若时运不济猝死于此,烦劳师父将我肉身焚化,埋于此树之下,来世若有机缘必报小师父大恩。”说着竟似再也支撑不住般摇晃两下,沉沉倒下,小僧见此不敢再说什么,扔下手里扫帚将人揽入怀中,女孩身体柔软,体温极低,仿佛抱了块冰,小僧瑟缩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扫帚,又看了看怀里人,终是下了决心将人抱回了厢房。
护国寺虽处大陆中心位置,供奉神树,气温却是比孟雪国还要低上三分,也是因此,这里的僧人意志坚定,鲜少为外物所诱,戒空受神僧指令,一年四季早起一个时辰洒扫庭院,心性智慧更非常人所及,他看着床上女孩叹气,师叔曾说过,世间之事,有因有果,有得有失。
当年冥姑娘被人送上山时尚是襁褓之中,出生不久身体极弱,送她的人更是九死无生,她进了山门便冲师叔笑,笑中含泪,师叔曾言这孩子颇有佛缘,却是一生艰苦,难有喜乐,若囿于山间还可平安一世,可若入了世便是沉浮半生,以命还债,即便如此也终将负债累累不得善终,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如今这孩子不过入朝堂两年就使南宫家百人倾覆,得了权势,却也水深火热,疾病缠身……佛家讲究一视同仁,面前的人虽然手染鲜血却也是条生命,不能不救,戒空取下身边三碗水熬成一碗的汤药,打算给面前人灌下去,却仿佛想到什么般从床头的木盒子里取出两颗蜜饯,一手灌药一手喂蜜饯,汤药流了大半出来,戒空叹气,他知道面前的女娃甚是娇气,惧血、畏苦、嗜甜、怕疼、贪热,这些寺里的老人都知道,却不会往外说,冥雪魄是他们养出来的孩子,他们包容她的一切,却不许外人知道她的弱点,+神僧曾说过,如果她一生注定极苦,他们会是她最初的甜……
“唔……我睡了多久……”冥雪魄醒来时天都暗了,想来已经过了一天,戒空正在烛火下抄写经书,火光劈啪作响,戒空清俊的脸明明灭灭。
“睡了一天,你身上沉疴严重,又有早年练武时留下的旧伤,你原就畏冷,以后莫要冬夜出来闲逛。”戒空放下笔吹干纸上墨迹,自己因面前人误了早课被罚抄写经文,如今已抄了大半个晚上,终于是写完了。
“多谢救命之恩,魄儿欠了小师父,以后必还。”冥雪魄站起来施施然行李,苍白的唇色将人衬得犹如瓷娃娃般脆弱。
“你曾言自己信奉的是凡事顺其自然命理,你病重之时与我相遇便是命中而定,命里虽有此劫却也得我勘破,不必纠结过多,如今朔月朝堂得你辅佐,左右两位权相与战王殿下三足鼎立,不破不立,你已成朔月朝堂风云的中心,万事可要细细思量,莫再这般任性才是。”戒空语气温和,从床头盒子里拿出一只蜜饯,敛袖递到女孩面前。
冥雪魄不语,并不伸手接过蜜饯,冰凉的小手微紧,静默片刻开始自言自语。
“我曾听说梧桐扰轮回,所有被埋葬在梧桐树下的灵魂转世都将再次来到那里,我命人将一个夭折的孩子易容后葬入皇子陵,将空城的尸体焚烧后放进紫檀盒子亲自带来这里埋在梧桐树下,若以后有个孩子出现在寺外还请寺中人慈悲为怀收养于他,也不必过于操心,只需给他个院子,几本杂书,一壶清茶,便是此生足矣,寺里清净,他长大后若有旁的志向还请你们不要放他走,护国寺方寸之地,还是不要让他出去祸害人了吧,他容貌好,不知要糟蹋多少良家女子……”
戒空叹气,这种坊间杂谈怎可轻信,偏她说的信誓旦旦,仿佛真的有个孩子,携了满身风尘从远方而来在此处求一个偏隅,这位太傅大人果然是病糊涂了……
“冥姑娘胡说什么,皇子陵是什么地方,哪就容您轻易进去了,这般臆想之词以后莫要再说,护国寺慈悲为怀,若当真有孩子来便是缘分,我们自然是收的。”前半句话是提醒面前人慎言,后半句话……只是看着面前人悲伤的眼睛仍是忍不住加上一句询问,“冥姑娘就当真忍心将其灵魂囚禁在这小小的寺院中生生世世?”
囚禁二字太重,将冥雪魄压得瑟缩了下,可她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执拗般坚定,“我这么恶毒,没有什么不忍心。”
戒空手一抖,蜜饯掉在地上,他知道,冥雪魄再次变成了那个太傅大人,而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怎么会需要蜜饯来平复心中的苦……不,应该说,太傅大人有什么苦呢?
这是戒空最后一次看到面前人的脆弱,从此以后,冥雪魄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