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马上就到了,您要不要再睡一会?”莫言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许久不见回音,莫言知道,里面的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关心,昨晚,舒园的灯亮了一夜,皇宫的人乱了一夜,莫言记得那是一个特别的天气,淡淡的雪和清冷的月,映在陪伴小姐站在窗前发呆的酒杯里,千诡隐隐传来通报的声音,小姐也没有回答,是自己走出书房挥退了在风雪里躬身冻了半夜的千诡,是自己找来泯尘在焚药楼里熬了一个晚上的汤药,也是自己在清晨跑出舒园向皇上表达了哀悼,那位皇帝一夜老了,可是眼神也越发坚定了,白发多了,看着自己时勉强笑了一下,他甚至还问自己可是要今日抄家,自己怎么回答的呢?不记得了,只知道当自己回到舒园的竹林时,那里已经多了一座无名石碑,小姐站在碑前一语不发,良久,她带自己出了皇宫,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带出了南宫问天,然后就到了现在,小姐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的安静着。
“莫言,一会到了南宫府你不用进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到如今破败的夜王府时,冥雪魄的声音传来,不复往日清润,沙哑仿佛砂纸打磨,莫言无声应是。
夜王府在街尾,一侧是朝中王爷皇子权贵之所,另一侧是帝都有名的贫民区,泾渭分明,贫民惹不起富人,富人瞧不起穷人,平日是不会有人想从这里走的,可莫言觉得马车里的人应该是想的,所以一路下来,求财的人来者不拒,求药的人也舍银供给,遇到贪婪的也停下来慢慢解决,一路耽搁,明明早晨出来的,到了这里已经是正午,可是他认为值得,他觉得马车里的人应该看看这里,应该更坚定一点,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小姐,到了。”莫言停下马车,他相信经过一个长街的沉淀马车里的人应该已经清醒。
“待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冥雪魄慢慢爬下马车,慢慢走向后面的马车,路过千诡时脚步不停,她亲自掀开后面马车的帘子,迎下一脸正气的南宫问天,恭敬地对着南宫问天弯腰拜下一躬,南宫问天一脸不屑,冥雪魄也不恼,亲自请人进入南宫府,落后半步的姿态淡漠有礼。
从正门进入南宫府,昔日繁盛仿佛还在眼前,会客厅上龙飞凤舞”马革裹尸“四个大字入木三分,远远看去威武霸气,手劲苍穹,冥雪魄看着那匾,心里微涩。
“那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夜王钦赐,是我南宫府无上的荣耀,也是我南宫府没有叛国的证据。”南宫问天沙哑的声音传来,这是被关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
“夜王殿下的手下自是英勇无畏。”冥雪魄声音也是淡漠,她在等,等面前的人问为什么。
“太傅大人可要草民带您参观南宫府?”南宫问天不再留恋那金色的牌匾,当真开始细细的介绍起南宫府,从正厅到花园,从书房到酒窖,从客房到几位小姐夫人的房间,冥雪魄听着这些没有顺序重点的苍白介绍,一语不发,直到最后,南宫问天带着冥雪魄去了花园里的“等君亭”,那是一个极普通的亭子,大理石砌成的台阶,木制的柱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东西特别的话,大概是亭顶绘着的星空图案,一眼看去,仿佛真的置身在一望无尽的星空,冥雪魄有些眩晕,她摇了摇头,等神思清明时回头问坐在石桌上的人,“这亭顶加了阵法?”
南宫问天点头,“是最简单的‘撒星阵’。”
撒星阵?分合不常,闻鼓则聚,闻金则散。是靠脚步声启动的吗?冥雪魄不想细想。
“我年轻的时候犯过一个错,”南宫问天端起茶杯湿润自己的喉咙,“当年皇上看上的原本是我的大女儿南宫岚,可她是个庶女,又有自己青梅竹马的心仪之人,我就私做主张把小女儿南宫柔送进了宫,想着人相似些皇上也不会太为难,哪里想到后宫路不好走,柔儿没吃过苦,又是直性子,岚儿看得着急心疼妹妹,就自请以宫女身份入宫……”后面的话南宫问天没有说,这位战功累累的武将一杯一杯喝着杯中青色的茶水,仿佛那是能解人烦忧的忘忧酒。
“递上去的奏折里什么都没有,是张白纸。”
“我知道。”
“你的罪名也没有证据,是我想杀你。”
“我知道。”
“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
冥雪魄从石凳上站起来,神色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人,一语不发。
南宫问天抬起头,仿佛那茶真的让他醉了,浑浊的眼睛直直看着面前人,“为什么?”
冥雪魄想,面前的人终归是聪明的,他沉默了一路,只等自己给一个结果,胜过五皇子的莽撞,二皇子的幼稚,皇后的眼泪,他已经知道结果,只等自己告诉他原因。
“舒园前的竹林里有二十一座墓碑,全部都是衣冠冢,这二十一个人的死换来了一个人的生,而这个人用自己的余年为子孙安排了一个锦绣前程,为此,归顺了战王,对吧?”冥雪魄语气淡漠,仿佛并不在乎,她看见面前的人绝望的闭上眼睛,她突然想起南宫问天看着牌匾时眼里闪过的光与自豪,只剩心痛。
“左相掌管帝都兵力,战王与南宫将军掌管虎符,一人一半兵力,如果南宫将军归顺战王,战王一反,朔月就要易主,这与叛国有何区别?”淡然的语气没有一丝质问,可是南宫问天知道这是事实,他很想反驳战王不会反,因为战王是那个人的儿子,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明白那双眼睛里看向皇座时闪现的贪婪与渴望,与这一路走来那些贫民见到金银时的反应太像了。
“你对得起子女,对得起家族,你没有犯错,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因为我不能容忍别人用命换来的天下毁在你的手里,即使是一丝丝自私也不可以,而且,你的死会换来朔月的一半兵力,会换来皇室与君临持平的可能,你必须死,即使有人会恨我。”这是一部分原因,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冥雪魄敬重面前人,她让开亭子进口,让面前的人走出去换一身体面的衣服,然后静静的坐在亭子里等,就如过去的日子里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王爷等着自己歃血结拜的义弟回到帝都一样安静的等待着,冥雪魄想,也许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南宫问天对这座等君亭的主人,那位年少成名的朴素王爷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