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政变前,曹锟曾想笼络住冯玉祥。在冯玉祥的原配妻子去世后,曹锟就放出话去,要把女儿嫁给冯玉祥。然而冯玉祥不为曹锟的权势所动,婉言加以拒绝。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冯玉祥瞅准机会,动员军队每日徒步急行军200里左右返回北京,在内应配合下鱼贯入城——孙岳打开安定门正等着呢!冯玉祥剪断了北京全城电话线,截断市区交通,封锁了曹锟与外界的联络。孙岳派兵包围了曹锟的卫队加以缴械,曹锟接着被软禁在中南海延庆楼内,不准与外间联络。
冯玉祥控制住北京后,对曹锟很有“清算”的意思。他逮捕惩办了曹锟政府中的贪官污吏,还将大贪污犯、曹锟的弟弟曹锐押解到案,逼着曹锐交出赃款,曹锐畏罪吞服鸦片自杀。冯玉祥又派王承斌去劝曹锟下台。王承斌是之前劫车夺印逼黎元洪下台的那位直隶省长,更是给曹锟张罗贿选的“大功臣”。面对这样的逼宫部下,曹锟无疑是百感交集。
1924年11月3日,曹锟被迫辞去总统职务,被冯玉祥囚禁。冯玉祥又逼曹锟罢免吴佩孚的本兼各职。
冯玉祥和张作霖两派控制了北京政权。他们公推已经失势的皖系首领段祺瑞出任“临时执政”,组织执政府。段祺瑞政府下令将曹锟“着内务、陆军两部严行监视,听候公判”。
就这样,段祺瑞成为了中华民国第七个国家元首,但权力已远不能与他任国务总理时相比。所谓的“执政”名号大有来头。它是章士钊从古罗马执政官那里为段祺瑞借用来的,取代“总统”的称呼。因为北洋政府的历任总统,从袁世凯到曹锟都没有好下场,“总统”两个字似乎沾染上了晦气,让后人不愿意再用。同时出于现实的考虑,段祺瑞的皖系已经土崩瓦解,如今全靠奉系和冯玉祥的提携才出任名多实少的元首,办事都要看张作霖和冯玉祥的脸色,哪里还敢称“总统”?再说,曹锟贿选已让旧国会名声扫地,国会瘫痪,无法选举总统,段祺瑞自然也就没有做总统的合法性了。
不曾想,段祺瑞这一改,让“总统”二字断绝了二十多年,直到1948年,蒋介石才重新把它从美式民主中再请回来,搞了个立宪国会,自己选自己做了总统。
接上文,却说吴佩孚从山海关南逃,经海路途经上海先到湖南落脚,依托湖南军阀赵恒锡,发出湘、鄂、川、黔四省联防的号召。直系虽败,但架子还在。残余将领深感内讧的前车之鉴,纷纷表示要精诚团结,重振雄风。曹锟在北京做了阶下囚,大家就推举吴佩孚为新领袖,重新举起了直系的大旗。除了湘、鄂、川、黔四省,晋、豫、陕三省也响应吴佩孚的号召,以吴佩孚为联防司令。吴佩孚于是以河南、湖北为根据地,联络奉系张作霖,全力进攻冯玉祥。冯玉祥抵挡不住直系的进攻,又遭奉系的挤压,处境日趋艰难。他一度向吴佩孚求和,被吴佩孚拒绝后不得不通电下野。53
冯玉祥一下野,留守北京的部下鹿钟麟等人就主动释放了曹锟,以求缓和与吴佩孚等人的矛盾。曹锟一下子又变回了总统。门庭若市,问安送礼者踏破门槛。曹锟的自我感觉很好,把辞职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想重当总统。他知道如今吴佩孚不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已经是直系的领袖了,重当总统离不开吴佩孚的首肯,于是以总统的名义隐晦地向吴佩孚提出了试探。吴佩孚本来就不认同曹锟贿选的行为,况且如今直系势力大为削弱,受到北方奉系、广东国民政府和冯玉祥残余力量的挤压,无力支撑曹锟的总统虚名。他发电报明白地告诉曹锟:“国事已如此,总统不可再干。我已代总统拟好辞职通电。”不久,颜惠庆组阁,暂摄总统职权。曹锟的总统生涯彻底结束,成了一介平民。
二
曹锟下台后,举目四顾,发现天下纷争,难有自己的清静之地。好在他相信自己和吴佩孚有鱼水之情、往日之恩,吴佩孚不会不收留自己。于是,曹锟在1926年南下郑州投奔吴佩孚。吴佩孚也很重情义,收留了曹锟,还像往日对待上级一样尊敬曹锟。可惜吴佩孚为官清廉,自己的司令部都设在京汉铁路车站里面,人多屋窄,没有能力接纳“前总统”曹锟一行人,只好请曹锟移居开封。曹锟不愿意去开封,因为他和开封的行政长官素来不和。但他体谅吴佩孚的难处,只好伤感地寓居开封。在开封,曹锟画梅自遣,自号“乐寿老人”,开始看破红尘一心隐居。期间,新直系与奉系的关系大为缓解,张作霖不时来信,称呼曹锟为“三哥”、“亲家”。
然而后来,吴佩孚的境遇却进一步恶化。广东国民政府发动了北伐战争,在湖南湖北接连大败直系部队,占领两湖地区;北边的张作霖趁火打劫,南下逼迫直系地盘。吴佩孚好不容易拼凑的直系“中兴局面”立刻江河日下。1927年,直系主力被歼,地盘日渐狭小。吴佩孚放弃河南逃亡四川,成了流亡政治家。留在开封的曹锟,在吴佩孚逃后无依无靠,情况更加不妙,只好回到天津老家,在租界里做寓公。
曹锟隐居天津租界时,外边局势突变。先是国民革命军占领北京,推翻了从1912年开始的北洋政府。之后,张学良在东北易帜,宣告南京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北洋时代彻底终结。北洋系统的各个人物,不论是亲朋好友还是往日仇敌,都已经辉煌不再,散落民间。曹锟在北洋系统中人缘还算不错,晚年家中一天到晚都有客人。曹家的常客中有名的有:齐燮元、高凌蔚、宋哲元、阎治堂、靳云鹏等人。大家回忆早年经历,谈论政局,打打麻将,生活得还挺充实。吴佩孚在四川等地流亡了一圈以后,也选择定居天津。但他曾经宣布过“四不”(不纳妾,不积金钱,不出洋,不走租界),54所以遵守诺言,不来曹锟的租界住所拜访老上级,只是常派子女前来探望。晚年曹锟还交了一大群穷朋友。每逢夏天夜晚,曹锟的院子里常聚集着许多卖大碗茶、拉洋车、卖菜的小摊贩。曹锟和他们一样光着膀子摇把大蒲扇,坐在小板凳上喝茶聊天。
晚年曹锟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比如几位夫人因不愿同住而分居各处,自选房屋。曹锟早年长期无子,所以过继了曹锐之子曹少珊为嗣。后来,曹锟的儿子曹士岳出生了,曹少珊就返回了曹锐一系,不再是曹锟的嗣子。但曹少珊实际上仍然把持着曹锟家的财产大权,这让曹锟的子女们十分不满,经常发生财产纠纷。晚年曹锟控制不了家庭内部矛盾,家人们也常常不给曹锟好脸色看。家庭矛盾使身患糖尿病的曹锟,一度竟得不到照顾。
曹士岳娶的是袁世凯的女儿袁怙贞为妻。夫妻俩的感情很不好,一次吵架之后,曹士岳冲动之中开枪打伤了袁怙贞。袁家虽然在袁世凯死后家道中落,但影响还在,气势汹汹地找到曹家来问罪,还提出了诉讼。曹士岳被捕入狱。袁世凯和曹锟两家因为子女婚姻问题竟打起了官司,立刻成了京津各报的热点新闻。曹锟思想比较传统,视为奇耻大辱。最后,曹家将曹士岳保释出来,让曹士岳和袁怙贞离了婚。
曹锟最大的不如意还是在隐居十年之后,华北沦陷,自己做了亡国奴。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极力拉拢曹锟出任伪职。曹锟当时的经济情况不妙,但面对高官厚禄还是保持了民族气节,怒斥劝诱之人:“我就是每天喝粥,也不会为日本人做事。”已做了汉奸的部下齐燮元叩门求见,曹家拒不开门。曹锟还谆谆告诫家人要保持民族气节。
1938年,台儿庄大捷。曹锟高兴地说:“我就不信,咱们还打不过那小日本!”当年5月17日,他病死于天津租界,终年76岁。日本方面送来不少抚恤金,都被曹锟夫人拒绝。6月14日,国民政府褒奖曹锟的民族气节,追赠他为陆军一级上将。次年12月,吴佩孚在北平逝世。他的死因很可疑,公开的说法是死于牙疼。但人们普遍认为是给吴佩孚治病的日本医生下了毒手。因为吴佩孚也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日本人的拉拢。国民政府同样褒奖吴佩孚,也追赠他为陆军一级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