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君凌逸不戳破,若冰自然也乐得糊涂。如今,皇帝意态不明,云相隔岸观火,怀王步步紧逼。怀王是贵妃苏氏所出,母族殷厚,按本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规矩,太子被废,他上位的可能性最大。两相比较,君凌逸就逊色许多。因此,在于己不利的状况下,这极有可能是他将计就计,以退为进之法。
想着,若冰又不由看了君凌逸一眼。四目相对,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她微觉忐忑略显不安。那种眼神,莫名地让人有种心底秘密被看穿的无力感。
过了会儿,淑宁领着太医出去,婢女也跟着退下。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突如其来的安静令若冰很不自在,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在君凌逸爱搭不理的“嗯”“啊”里无疾而终,连带着她为离开找出的借口也烂在了肚子里。
百无聊赖,若冰在桌上随意拣了本书看。这书说的是天羽各地的风俗民情,她本是拿来打发时间,不想后来竟入了迷,回过神来,君凌逸已侧身朝里躺下了。
若冰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确定没有反应,这才轻手轻脚去取覆在他脸上的簿册。簿册里夹着一张半旧的花笺,上面抄着东坡的半阙《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是秦素桐的笔迹。
若冰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她重新把东西收好,然后和衣在外侧躺下。
是夜,若冰睡得很沉,似乎每次与君凌逸同寝,她都会莫名其妙安下心来。朦胧中,有人轻抚她紧蹙的眉心,以及横亘了半个后背的可怖疤痕。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君凌逸用过早膳,此刻正倚在榻上看书。想到自己鸠占鹊巢,若冰有些不好意思,正琢磨着是不是过去打个招呼,这厢君凌逸已然抬头冲她扬了扬下巴,道了句“早膳在外间”便又重新把视线落回手中的簿册。
见他这般专注,若冰好奇之下不由多瞧了几眼。女,诫?《女诫》!她的脸黑了又红,也顾不得穿鞋,张牙舞爪就扑了过去。不过很快,若冰就泄了气,因为让君凌逸目不转睛盯着的正是某年某月某一日,柳七心血来潮在末页画的那只乌龟王八。
伸出去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若冰干咳两声,逃也似地去唤堇色,然后一动不动由她摆弄。
“小姐,你看这样行不行?”堇色看看若冰,再看看君凌逸。前者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后者则无甚反应,只是从妆奁里又挑了几支翠翘钗环出来,道:“一会儿要进宫。”
“哦。”若冰没有多问,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时候,君宸逸正在禀报西陵筑坝一事。此次江淮泛滥,官府虽及时作了疏导和转移,但损失依旧惨重。朝廷先后两次拨款,这才勉强顶了过去。不过,这毕竟不是长远之法,治标不治本。
“父皇,大致就是这样。”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就掂量着办。虽是督工,可也马虎不得。——唔,凌逸,不如你亲自跑一趟。反正是个闲差,那边的人脉你也熟。不过不急,再过个十天半月不迟,伤还是要养好的。否则这一个伤一个病的,府里还不乱了套了。”
“是,儿臣知道了。”君凌逸恭声称喏。若冰想到那日醉酒事件,不由有些心虚,忙也跟着应了。
皇帝似是猜到她心思,笑眯眯道:“无妨无妨。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朕也是一时兴起,围猎那种事,你便是去了也要闷的。如今,可大好了?”
若冰道:“谢父皇关心,已经无碍了。”
皇帝大笑:“那便好。既然如此,索性你就跟着老四一道,散散心,顺便也探探亲眷。听说你娘就是西陵人。”
若冰极其无奈道了声“是”。斜眼打量君凌逸,见他低眉敛目神色如常,她到了嘴边的托词便不自觉咽了回去。
约摸半个时辰,他们几个告退出来。君宸逸因故要去东宫,就在倚玉轩与二人分道。
一路行去,君凌逸默默不语,闭眼假寐。街市的喧嚣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千里。
过了会儿,马车突然停了。
“爷,前头两拨人闹着呢,咱们是等等还是绕道走?”说话的是秦宝,昔年君凌逸的侍读。
“绕过去。”君凌逸头都不抬。
若冰显然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擦过人群的时候略略朝里瞥了两眼。看情形,似是两边年轻气盛的意气之争。——忽的,那身量较小的锦衣公子转过身来,对着她的方向粲然一笑,竟是艳若桃李、皎若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