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关注地问道:“小胡,今天你怎么了?找排长有事吗?
你张嘴呀!”
小胡这才说:“团长找你。”
排长听到这话,立刻脸上变了颜色,猛一下将嘴里的鸡肉吐到地上,仰身躺倒在竹床上,紧闭起双眼,说:“你就说我睡着了。”说完,大声扯起鼾声。
小胡原来受领任务时就想到不好完成,现在果然碰了钉子,他心里难过、惋惜、矛盾,呆呆地站在那儿,走不是,不走也不是,眼睛瞅着排长。
排长叫胡安,1925年在湖北省黄安县国民党民团特务队四中队当兵。在他表哥共产党黄安地下党领导人之一柳步月影响下,拉出民团特务队一部分人,其中包括胡安,参加黄安起义部队,加入了红军,资历不算不老。但是,他觉悟不高,不爱学习,战斗表现一般,特别是旧军队里的恶习不改,对内军阀主义,目无组织,对外违反纪律,可说是中错小错不断,但也没犯过大错,革命这么多年,才只当了个排长,前头还加个“代”字。
人们给他起个绰号:叫“老油条”。
楚大明是个急性子人,见派去的人还不转来,他和连长便来到大树荫下。只见这里吃剩的饭菜、碗盘一片狼藉,几个坐那儿的战士,见首长来忙站起来。
连长问通信员:“小胡,我叫你喊的人呢?”
小胡猛一惊,抬头一见连长、代团长,不知如何回答,猛听见排长鼾声似雷,忙说:“代排长睡着了呢!”
楚大明火冒三丈,气上加气,他高声下达命令:“起立、立正!”战士们勃然而起,垂直立正。楚大明严厉地批评这个排不像话,懒散、战斗力差,管理松懈……“老油条”若无其事,照旧扯着鼾。楚大明再也忍不住牛脾气,终于爆发了,嚷道:
“我的命令你听清了吗,老油条?”
胡安睁开双眼,向天空张望着,身体纹丝未动,用傲慢和愤怒的声音说:“小家伙,你凭什么叫我老油条?你凭啥子在这里指手画脚?你有什么资格?有啥本事嘛?不就是会对上级端盅茶、送杯酒、溜沟子、舔屁股吗?”
楚大明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上稀疏的麻子点泛起红光,眨起凶狠愤怒的双眼,厉声道:“老油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油条”根本不把这个代理团长放在眼里,论资格比他老,论战斗经验比他多,同自己一起,甚至入伍比自己晚的、许多人都已经当上了团长、营长、连长,有的当了师的干部,可自己总是代班长、代排长!人家跑多少路,我也不少一步呀!
人家能打仗,我也能完成任务呀!自己的老毛病比别人多点,摆老资格、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不爱学习、爱说二话、犯点纪律、闹不团结、思家心切,有次向后转,被苏维埃“动员归队”……可我付的代价够沉重的了!越想越气,他霍地从竹床上坐起来,面对围观的干部战士说: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我看你楚大明能把我的球咬掉!”
胡安用挑衅的语言,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油条,你可知道,不服从命令,不听领导指挥,我这个代理团长是要执行纪律的!”楚大明柔中有刚地说。
“你在我跟前乱吼乱叫,闹醒了我的瞌睡,我还没找你算账!小号兵,你敢把我怎样?去把你老子许世友找来,又能把我怎样?”
胡安这次也豁上了,要卖老就彻底卖老,撕下脸皮,趾高气扬,以藐视的态度向代理团长的权威挑战。
在场的连长、排长、班长战士看到架势不对头,有的劝团长,有的劝排长,都各少说几句。可是,火已经蔓延起来,怎么控制得住呢?!
年轻的楚大明忍无可忍。
“他娘的,我豁出去这个代理团长不当了,我不信杀不下你的威风!今天看我怎么结结实实收拾你,叫你认得我!叫你老油条明白七十三团还有人敢在你的头上动土。要不然你老油条就不懂得马王爷到底长着几只眼!”
楚大明动真格的了,他叫几个司号员找来几根绳子,命令道:“把老油条给我捆起来!”
司号员们对楚大明的智慧和能力已经达到崇拜的程度,又是一窝年轻娃,对楚大明的话不加分析,唯命是从,便七手八脚地把“老油条”捆了起来,就势拴在大树干上。
胡安并不反抗,还对身边一位小司号员说:“小同志,绳子都不会捆,捆紧点,我的背才好打直呀。”
正在节骨眼上,四个川北农民装束,年龄约在60岁上下的老太婆,手里拿着鸡毛,一摇一摇地走过来。她们来到楚大明跟前,个个愤怒的表情。第一个老太婆狠狠地说:“首长,我家昨夜来黄鼠狼了,偷吃了我的巴白鸡!”她说话时,手里掠起白鸡毛,眼睛瞅着胡安。
“什么黄鼠狼,分明是人偷的。”第二个老太婆掠起黄鸡毛,“小首长,我家也丢了九斤黄,这可是我的下蛋换盐吃的摇钱树呀!”
第三个老太婆掠起花鸡毛,说:“我家也丢了芦花鸡。白狗子来,专门打鸡;我们队伍来了也打鸡,都欺侮老百姓!”
第四个老太婆掠起手里的黄鸡毛说:“我家也丢了骟鸡!小首长,弟兄们要吃鸡说一声,我捉给你们,乱逮就不好了,你应好好管教管教!”
楚大明听见胡安的风凉话,又听到老太婆们的教训,气上加气,喊司号员拿来几根粗一些的绳子,命令将“老油条”吊在树上。楚大明龇牙咧嘴,火冒三丈。他举起一根木棍,亲自向胡安的屁股和大腿上狠狠地打去。边打边说:“我叫你落后,我叫你调皮,我叫你捣蛋,我叫你顶撞!”直到胡安的衣服上渗出血渍,楚大明问:“老油条,你还敢不敢?”
胡安咬牙忍住疼痛,表现极其镇静。这时,他睁开眼,藐视地说:“小家伙,你懂不懂?你这是在犯错误!”
“我代理团长在执行纪律!”
“你没有这个权利,连你老子许世友也没有这个权利!你懂吗?”
“我要叫你明白我的权利!”楚大明举起木棒,要再打时,一个人抓住了他手里的木棒,楚大明转头一看,是师参谋长,他连忙放下木棒。唉!长叹一声。
师参谋长叫战士将胡安的绳子解开,把他放下来。谁知绳子解开后,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胡安身上绳子被解开,放下树后,他却纵身一跳,两腿弯一勾,将身体倒挂金钟勾在树枝上,头朝下悬在空中。大家看了心中大惊,师参谋长心中啼笑皆非,便说:“胡安,你这是干什么?快点下来!”
胡安在树上身子一悠一悠前后晃动,说:“树上好,又凉快,又可锻炼筋骨。”
师参谋长批评道:“胡安,你还在胡闹什么?!快下来。”
胡安却说:“不是我胡闹,是小代团长将我吊上树的;我执行命令,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人家下命令的人未发话,我怎敢下来!解铃还要系铃人嘛!”
这时,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首长向这里走来。眼尖的立刻说道:“师政委来了!”
大家立刻听命令,立正,敬礼!
胡安用眼的余光认准来人就是陈海松,他立即从树上跳下来,立正,敬礼,用既亲切又委屈的口气告状:“二哥,你看小号目代团长把我打成啥样子了……”
在二十五师,胡安最怕的有两个人,见了面无话不说的也是两个人,许世友、陈海松。所以见陈海松一来,便乖乖地从树上跳下来。
陈海松未还礼,也未理他,胡安碰了一鼻子灰,仍然拿出国民党老军人受过队列训练的传统,笔挺立正站在炎热的太阳光下,苍蝇啃眼屎不眨眼,头上淌汗也不擦。
陈海松走到树荫下,师参谋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作了汇报,师保卫科长吴明亮参加一齐商量了几句。然后,师政委陈海松当场询问战士:“代理团长捆绑、吊打战士对不对?”老兵多数人说:“对。像老油条这样目无领导应该教训,也只有楚大明敢教训他。”
少数人说,不对。战士犯错误,应按纪律条令处罚;就是犯罪,送军法处惩处。代理团长不该打人、吊人,何况他是老兵。
楚大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头脑才慢慢冷静下来。
师政委陈海松代表师党委立刻宣布:“七十三团代理团长楚大明严重违犯党的政策,犯了严重的军阀主义错误,我代表师党委决定,撤销楚大明代理团长职务,降为排长。”
陈海松问楚大明:
“你有什么意见?”
“我服从组织决定。”楚大明回答。
陈海松叫警卫员把胡安叫到树荫下来,见他满头满脸淌汗水,血渍的衣裤,大块大块地湿透了。陈政委先叫他坐下,警卫员递上一条毛巾,胡安抹着汗,又递上一盅凉开水,他咕咕咕地一饮而尽。
陈海松说:“你这回的乱子闯得不小啊!”
胡安说:“政委,我错了,我改。”
“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屡教屡犯!”
“这都是我学习不够,我情愿接受处分。”
“排长当不成了。”
“只要红军还要我,做什么都行。”
“让你去喂马,做饲养员。”
胡安一听到这话,心想:“干排长和喂马差不多,都是每月每人四分钱的伙食份子,当排长管人,领兵打仗,怪费事的;管马却好耍得多。”便说:“政委,行。最好我还是给你牵马。”
因为首长开会时,自己还可以抽空骑骑。
“不行,到运输队去牵驮马。”
“管驮马也行。”
“这可是给你改正错误的最后机会,你可要好好干。”
“一定改过自新。”
“好。”陈海松对警卫员说,“你赶快送胡安到卫生队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