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很多酒楼改变惯例,通宵都不打烊。慕容苍说话算话,真的带了她去了最清雅的一座酒楼。他点了包间坐在她对面,并不说话,只是看她喝一杯,便也陪喝一杯。
顾若云望着他体贴的举动,突然就觉得有些感动。借了酒劲,她很快便控制不住自己了,话越来越多。到后来,她开始随着性子大着胆子乱说一气,乘着醉意,不知不觉地将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人当成了知己。
“你知道么,除了我父王和我哥,这世上就数李锦对我最好……”
“当太子有什么好?即使是当了皇帝又怎样?我听说,当年皇帝最喜欢的女人,死了以后才封了个皇后的名分……”
“他们总以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就是对我好,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太后那个老太太,真的是好威风。都说这天下皇帝最大,可是她比皇帝还要大!”
“李锦对我一向很好,但是他太聪明,他越长大,我越看不穿他的心思……”
“其实那个柳翩翩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当年姜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我哥老说我喜欢上蹿下跳不像样,可见连他都觉得像柳翩翩那样走路都不带风声的女子才更好……”
“呐,你说那个柳翩翩是不是真的比我好?”
……
她越说越大胆,越说越离谱,也不管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肯定会惹出大祸来。对面的慕容苍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耐着性子静静地听她胡说。听到后来,他竟然忍不住笑了。
“我心里很难过,你却还笑……”她不满地捶桌子。
慕容苍无奈地抓住她的拳头:“胡闹也不可伤了自己,喝够了没?”
她摇头,举杯:“你酒量很好,比一般酒鬼都要好……来,干杯!”
所谓的借酒浇愁,就是醉了,然后难受了,吐了,然后貌似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最后便睡了。只是当她趴倒在桌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浑身都好冷,就像是掉入了冰窖。这寒冷由内至外,冻得她无法呼吸。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一袭玄袍包裹住了自己,然后身体被一双手轻轻抱起。
顾若云觉得这一夜竟是出奇地漫长,她只想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因为当明亮的阳光升起来的时候,无论心中有怎样的阴云,都会被那光芒驱散几分。
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仍是烛光摇曳的夜晚。
她躺在一张床上,房间和卧具的气息都让她感到陌生,很显然这儿并非是她自己的房间。一支小小的蜡烛在枕边的小几上静静燃烧,颜色竟是极少见的绿色。烛芯似是刚刚被人修剪过,有一股奇特的类似艾草的芳香从烛火中飘出,溢满了整个房间。
她这才恍然忆起,自己昨晚恐怕是老毛病又犯了。但是症状却似乎没有从前严重,只是冷得发抖然后就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却听到外间有人在轻声说话。
“她都昏睡两天了,怎么还不醒?若她出了什么事,我定要找你算账。”
“小王爷放心,是我故意下药让她多睡,这样对她的身体有益而无害。”
“国师,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你。”
“你放心,我不会害她。”
“你说要帮她看病,我才带她出来见你,你却带她去酒楼喝得大醉,害得她寒症发作。”
“我特意在酒里下了药,借着酒的烈性,反而能够缓解她的寒症。况且,气得她发病的不是我,而是太子殿下。”
顾若云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原来是太上道德宫,看来是慕容苍将自己带到这儿来的。而正和他谈话的明显是顾千帆,听他的语气,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特意带小云出去散心,就是不想让她在好好的中秋夜里伤心。哪知道殿下还会跑到浣云湖去大张旗鼓搞什么祈福,恰巧让她遇到。”
“小王爷要发火不妨向太子殿下发,或者,我可以帮你用银针扎一扎,治治你的火气。”慕容苍好脾气地揶揄道。
“我怎敢向殿下发火……”顾千帆低声,压下语气中的愤懑。
顾若云闻言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三哥什么都知道,而他瞒着自己,只是不想自己难过。只可惜,有些事情,却是她不得不去自己承受和面对的。
“千帆,你这已经是在向我发火了。罢了,是我对不起小云,你揍我一顿也行。”
听到这熟悉的清越声音,顾若云心中一颤,原来李锦居然也在。听他们刚才相互之间说话的语气,这三个人之间似乎并不陌生。
“殿下,我其实不是在怪你……”顾千帆欲言又止。
“现在的情况下,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千帆,你最了解我,多给我点时间。”李锦的语气似有些无奈,却很平静。
“殿下,既然小云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回宫里去吧。”顾千帆叹一口气后说道。
慕容苍却突然说话了:“太子殿下,郡主的病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严重。若是受到刺激,导致情绪波动太大,发病的频率还会大大增加。下个月,殿下就要和柳家的女儿成婚,为了小郡主着想,何不让我带她回天机宫养病?”
“你想带她走?这不可能。”李锦断然拒绝,“国师,你若帮我,我会回报给你想要的东西,但绝对不是小云。我,不会和柳家的女儿成婚。”
“可是殿下,你已经答应了太后和柳首辅,还能再反悔么?”顾千帆有些担忧地说道。
“太子殿下是个专情之人。只是,鱼与熊掌,江山与美人,殿下都想凭一己之力抓牢么?”慕容苍淡淡地问道。
李锦却反问道:“慕容苍,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无欲无求。”慕容苍答得很干脆。
“你别以为,你可以用小云的病来要挟我。”李锦的语气变冷。
“有些事,请殿下不要误会。我不过是个江湖人,心不在庙堂。只是我义父要利用我,才把我骗来当了这个国师。现在我才发现这国师我当得可真是心惊胆寒,不知为何,竟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仔细一想,还是觉得性命要紧,所以不久之后我便会离开京城回天机宫。”
慕容苍缓缓地说完,却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过,顾小郡主的病我会帮她治。因为她很可爱,我喜欢。”
听到他这话,李锦和顾千帆都默然。
顾若云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回想起那一夜和他的相处,她心中竟有些异样的感觉。
“小郡主这病可不是三五日就能根除的,从今日起,我希望小郡主每隔三日便来找我,我可以慢慢帮她调理身体。”他又说道。
“国师大人,既如此,请你务必尽心而为。若是能治好我妹妹,顾家必然重谢。”顾千帆终于变得客气起来。
李锦却只说道:“我进去看看她。”
听到这话,顾若云赶紧跑回床上躺好,闭上眼睛装睡。
那熟悉的脚步声到了床边,她感觉到他替自己仔细地掖了掖被角,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可是许久之后,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云,你醒了么?”
突然听到他这样问,顾若云心中突地一跳,却依旧装睡。
李锦摇头苦笑,心想睡着的人气息怎会如此紊乱,这丫头装睡的演技也太差了。
“不愿意理我,是不想听我解释了么?”他轻声问道。
听到他如此说,顾若云只觉有万般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解释,听他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若他是真的辜负了自己,那么也许自己就可以去痛痛快快地恨他怨他,然后撕心裂肺地一点点抹去自己心里对他的爱。
可是他偏偏总要让她感受到,他真正的温柔是只属于她的。
这个冤家,让她恨到一半,怨到一半,只在心中留下十分的酸楚。
从那密而长的羽睫下流出一行清泪,缓缓地染湿了她的脸颊。
李锦望着她那无声的泪,只觉心中一痛,却不知自己此时还能对她再说些什么。他沉默良久,见她仍是不肯睁开眼,只好转身离开。
不料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小云?”
出乎意料地,她将他的手拉到嘴边,张口便狠狠地咬下。她咬得如此狠,直到有血迹溢出唇角才肯罢休。
一阵剧痛传来,李锦却反而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
她放开他,睁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却不说话。
他对她歉然一笑,用另一只手擦去她唇角的血迹,然后俯下身,在她的额头极轻柔地落下一个吻。
这便是他的回答了。
望着他转身离开,顾若云凄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