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局长的手高高举起，但是唐梦岚这时候争强好胜的脾气又上来，仰起脸也不躲不避，就等着挨这一巴掌。不过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强忍着没哭出来。
看到女儿这个模样，唐觉民始终没有忍心挥下巴掌，他慢慢的把手放了下来，缓缓坐下了下来。
盯着跟自己硬挺的女儿，唐局长沉声道：“岚岚，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么？”
“不就是我抓了你不认为是犯人的人么？让你在下属面前丢了脸是吧。”唐梦岚带着哭腔说着，她觉得父亲因为这样的小事对她这么冷言冷语，合着被审问的李肃然一起挤兑她。
“错了，你抓错了人也罢，或者犯了其他错也罢，父亲都能原谅你。但今天的事情我必须得教育你。”唐局长一根手指翘着桌子。这时候唐梦岚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了下来，她气呼呼的坐在了唐局长对面。
“那为什么.....”
唐局长打断了唐梦岚的话：“你太争强好胜了，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局里并没有安排你进负责那几桩失踪案的小组，你居然自作主张，自己搀和进来。你做事前想过我和你妈妈没有，我们已经年近半百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你出了什么意外，让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办。”
“爸。我能有什么意外？该担心的是那个作案者。”唐梦岚撅起小嘴，她觉得自己父亲太过大惊小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身手，在警校的时候我的擒拿格斗和枪法在学校都是有名的。”
唐局长听到这苦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岚岚很厉害，小时候还跟过名师学艺过。在全国的武术比赛上获得不少荣誉，也知道你从小就想跟男孩子比个高低，你自己去参与这个案件想让别人不再只是把你当成我这个局长的千金，而是一个真正的精英。这种心情我也理解，我也曾经年轻，也有过雄心。”
“那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参与，那场案件的卷宗我也看了，失踪了几个年轻男女。虽然在治安一向较好的滨海市算比较大的案件，但作案者无论手段还是目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刚刚被放跑的那个变态就跟作案人的形象差不多。”唐梦岚提起了那个“变态”，撇了撇嘴。
“呵呵，就那个学生？不可能。就算他是个骚扰女性的流氓，也不会和这场失踪案有关。更何况，就我这么多年审讯犯人的经验来说，他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之前听岚岚你描述，最多也就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我刚刚看他是真的对你害怕了，你瞪了他一眼就怕到那种程度，这种怂货会有犯下杀人大罪的胆量么。”
“杀人？不是案件里只是有六名受害者失踪的情况，也有被诱拐，绑架的可能性啊。”唐梦岚发觉父亲话语里不合理的地方。
唐局长自知说漏了嘴，不过他也打算给女儿说出所有的实情：“你看到的案情是公开的。但事实上连续两个月来的六名受害者，可以说是失踪也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死亡。而且已经有几名警察殉职了，这些情况只有负责本案的专案组和我以及省里的几名高官知情。”
唐梦岚睁大了眼睛：“案件可以说失踪也可以说死亡？还有几名同僚殉职了？父亲为何不通报全局和全市来加强防范？”
“从两个月前到几天共有六场失踪案，受害人都是随机的，并不存在联系。但只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死相或者说失踪现场非常离奇。”
“离奇？”
“没错，就是离奇，这六场失踪案件的现场都是在接近闹市区但是较为偏僻的地点，失踪市民有男有女。这个案情是公开的，局里都了解，但是在他们的失踪地点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什么？”唐梦岚忍不住插嘴道。
“失踪者的衣物和毛发，都经过DNA监测，和失踪者是符合的。”
“衣物和毛发？这有什么奇怪的？作案者掳走受害人时候受害人挣扎扯掉这些也是有可能的。”作为警察，唐梦岚职业习惯让她质疑。
“是所有衣物和毛发！受害人连内衣都留了下来，毛发则是身体上所有的头发。那是在闹市区附近作案，如果犯罪者仅仅是短时间内把受害者掳走，这还是能做到的。作案者不但要让受害者失踪，而且要脱去他们所有的衣物以及让他们的头发完全脱掉，而是是在闹市区附近作案却没有人发觉，这是第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还有我们也无法猜测出犯罪者留下这些东西的目的。”
唐梦岚没想到这个案件案情会这么复杂，她不说话坐在父亲对面仔细听着。
“第二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受害人的衣物和头发都很整齐的摆放在地上，外衣里套着内衣，而且头发也平铺在地面上，上面没有任何别人的指纹和痕迹，仿佛不是失踪而是人体凭空蒸发了一般。”唐觉民说着，听见了女儿倒吸凉气的声音。
“犯罪者为何要这么做，是有什么特别含义么？”唐梦岚推断。
“这个就无法判断了，先不说这个。还有我要给你交代最重要的事情，和这一系列离奇失踪案件疑似相关，那就是几名公安干警殉职的事情。”
唐局长这时候咳嗽了起来，他的女儿赶紧给他的茶杯里倒上了开水。他喝了一大口茶水，止住了咳嗽，继续说了下去。
“六天前的晚上，也就是10月6日晚上8点左右，局里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说是在市中心两个大厦之间的小巷里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于是三名在附近巡逻的巡警就赶往事发现场。然而三名巡警除了最开始的联络，之后就处于失联状态，一开始局里值班的同志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深夜11点钟也没有回音，于是局里就派另一拨巡警去事发地点寻找，却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这个时候唐局长冲他女儿问：“死亡的三名巡警都是有配枪的，而且都是十年以上警龄的老警察。岚岚，无论立场，你觉得以你的身手能制服他们么？”
唐梦岚思考一下，她说道：“如果是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的话，我能制服他们。他们有了警觉的话，我的机会很小。”
唐局长沉吟一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他慢慢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参与这场案件了么，犯案者不是普通人，也不排除是群体作案。幸好你这次抓的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要是真碰上作案的正主，恐怕你就回不来了。岚岚，你现在明白了么，也有我的原因，明知道你的性格也没告诉你这次案件真情。但是即使你了解了真情也不能管，这件事已经交给专案小组负责，还有省里下来的专家。”
“在案情明朗之前，这场案件的详细内容是不能对社会公布的。即使是三名牺牲的烈士现在也只能隐秘的通报给他们的家属而不能表彰，而对公众现在也只能以普通失踪案的说法。这场案件的复杂程度不是现在你这种普通警员能插手的。”
唐局长当然还是对女儿有所隐瞒的，他向省公安厅报告的时候，是省里特别要求他保密而且淡化案情以避免恐慌，原因是邻近的几个市在此之前也发生了类似的失踪案，作案者既有未知的犯罪手段而且到处流窜，公布出来不引起大众恐慌才怪。省里听说滨海市最近的案件，疑似是流窜了几个市的作案者犯下的，调动了大批警力到滨海市周边的交通干道进行严密排查，又派刑侦专家协助市里的专案小组锁定嫌疑人，争取把犯罪者困死在这座城市并且来个瓮中捉鳖。
这也是唐局长断定李肃然不是犯罪者的原因之一，因为作案者很可能是从邻市流窜过来的，李肃然这个在滨海市一直上学的学生显然不符合作案者的特点。
“爸爸。我明白了，这不是我该管的案子，不能自作主张的参与进来。这次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唐梦岚站起身想着父亲浅浅鞠躬，她虽然骄傲但并不狂妄。在了解自己父亲是因为担心自己而发脾气之后，她现在只感到有些愧疚。
看到女儿认错了，唐局长终于轻松下来，女儿能明白他的苦心把自己好强的性格压下来道歉，他感到非常欣慰，现在他半开玩笑的对女儿道：“岚岚从小就这样，比男孩子还要好强。我记得你小时候比现在野多了，是个真正的假小子。把几个邻居的小男孩打哭，人家家长找到我头上，我还得说好话假装对你发脾气给他们个交代。你当时就可不服老爹的教训，好几天不搭理我。现在长大了，懂事多了。”
唐梦岚听到父亲提自己小时候经常打架的往事脸上发烫，毕竟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已经褪去小时候假小子的面目的大丫头想要更有女人味一点，她急急的辩解：“哪有？爸爸你瞎说。我小时候挺可爱的，那是那几个小孩子抢我手里的零食，我生气了就拍了他们几下，谁知道他们这么胆小这么简单就哭了，根本就不是我野蛮嘛。”
看到女儿羞愧难当的辩解，唐局长的恶趣味来了，他笑着说：“行行行，小时候的事是老爸瞎说。那今天呢，你自己钓鱼执法抓来一个普通还有点怂的学生。虽然那小子衣冠不是很整齐，但也没对你做什么啊，你给人家狠狠修理了一顿，他看你就像耗子看见猫。小时候就是假小子，嘛，现在长大了，文静多了。但老爸看你本质上还是小时候那个假小子。”
但唐局长没有达到他想看到的效果，唐梦岚听了唐局长的话反而沉默下来，一脸思索的表情。
唐局长觉得有点奇怪，他发问了：“怎么？你还怀疑那个学生小子不成？他不可能是犯人。”
唐梦岚摇了摇头，她以非常认真的口吻说：“爸，也许他不是做下失踪案的犯人，但绝非是个普通学生那么简单，他身上有猫腻。”
“怎么会，我刚刚让小张查了资料都是符合的。而且我审过多少犯人，就我的经验来看，那小子的害怕你的情绪绝对不是装出来。”
听见父亲的话，唐梦岚猛然间醒悟过来，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觉得李肃然这个普通的不可能再普通的青年透着古怪。
小时候唐梦岚曾经跟父母旅游，住过的一个民俗饭店是以现场宰羊得到的新鲜羊肉为卖点的，唐梦岚小时候再假小子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女孩，看不得厨师杀羊的血腥场面。她捂住了眼睛，但透过指缝看到了那只面对厨师屠刀的山羊的眼神，那成了她小时候的噩梦。
她想起在抓捕李肃然的时候转身的那一瞬间，仿佛又看到那种眼神。虽然在下一秒李肃然的眼神就转变成有点色迷迷让她没有马上发觉。
那是困兽的眼睛，不是一般流于表面的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是野兽在面对能夺取自己生命之力的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