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计算上没有失误。但显然在起止时间的理解上产生了误差。周希汉被警卫员唤醒时看了看表,比他计算的时间超过了十多分钟。首先听到村西有枪声,接着村东也传来枪声,而且枪声越来越激烈……南面方向上也传来枪声,敌人来了。
埋怨别人没有用,周希汉没有出了问题怪下级、怪别人的习惯。况且,决心休息的是他,时间定为两小时的也是自己。
打仗跟别的事不一样,分析原因找教训,那是打完仗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摸清情况,想办法突出去。凭经验,他也推算得出敌人可能从哪些点上调的兵,明白要脱身已经不很容易了。
情况越紧急他心里越不慌乱,表情上很镇静,并吩咐警卫员“不要慌”。
他快而从容地出了房门,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薛佑君。
此刻他的设想是从东方突围,仍然跳到敌占区,等敌人回头时,再找个夹缝跳出来。于是他命令薛:“通知楚团长,部队从第一集合点向东突出去。”
楚大明带领五连、六连、七连向村东奔去。刚到村边便发现日寇已先我占领了高地。在日军官战刀指挥下,正分兵数路向村里进攻。敌人的轻重机枪、大炮在向村里射击,子弹打碎了房顶上的小青瓦,击破了商店的门板;炮弹落在街上的大青石上,激起刺耳的响声和喷洒出一阵阵土块、碎石和弹片的呼啸。显然,这里是敌人重点进攻的方向,如果孤注一掷地从这里突围,正中敌人下怀,有被敌人吃掉的危险。
一架敌机从东北方向擦着山头低低地飞过来,对准团城村的中心丢了一枚炸弹,然后,又往团城上空盘旋一周,才高傲地飞走了。这是在向地面部队引导攻击目标,也是一个发起合击的信号。周希汉很熟悉敌人的这一套,心里明白,情况比原来预料的要严重得多。
楚大明喊了声“不好”,速令六连抵抗掩护,令五连去保卫旅首长。并命令“刘保善、付一宗听着,如果周副司令员出了事,我砍掉你们两个的脑袋。”
楚大明具有一个优秀军事指挥员所应具有的全部基本素质。
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在战斗进行最复杂最紧张最激烈的时候,在战况瞬息万变之际,他对日本鬼子千仇万恨涌上心头,他无比鄙视这些败类,他的头脑十分清醒,思想十分敏捷,他仔细地判断敌情,当前的情况是,部队被鬼子合围了,敌人数倍于我,占据绝对优势,但这是小范围的,大的来讲,它又陷于人民群众汪洋大海的包围之中。他观察一下战场形势,西山头还在我军手中,与他临近的东北面山头上,不少我方机关干部和地方工作人员,挑担背筐、大包小包的纷纷向山上的山神庙涌去。在硝烟迷雾中,日寇认为是我军主力强占山神庙。于是,敌人的山炮、迫击炮、小炮的炮弹,一齐向山神庙轰去。接着一个中队的日军从山头上下到山神庙,对我方人员进行无情的杀戮。
他请示周副司令员:“部队应向北突围。”
他的建议符合周副司令员的想法,得到批准。
楚大明清楚,要想向北打开突破口,首先必须攻占山神庙所在的东北山头。他指挥身边的六、七连,手一挥:“打上山去!”
指战员奋力冲上山,快接近山神庙时,六、七连干部、战士手中飞出一排排手榴弹,像雨点般在敌群中爆炸,八挺轻机枪喷出的火舌洒向敌群,紧接着,七连长田涯带领的七连健儿和剩下的鬼子拼开了刺刀。鬼子死伤累累,剩下的连忙向山头上退去,六连、七连勇士一鼓作气冲上山头,白刃格斗一阵,消灭大部敌人,其余的鬼子向左翼退去。我军固守山头也懒得去追赶。
“想合围我楚大明,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楚大明大声咆哮着,巍巍立在山头上,子弹像蝗虫似的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他理都不理。
战士们把山头上的鬼子赶跑到几百公尺以外,但是山腰和山下还有密密麻麻的鬼子和日伪军多层包围。这就是典型的所谓“铁壁合围”。
从被俘的鬼子兵突审中了解到,他是朝鲜人,也就是个假鬼子,而且入伍不到半年。楚大明暗思道:怪不得鬼子兵越打新兵越多,战斗力也在走下坡路;相反,我军却越打越多,越打经验越丰富,士气越打越勇。
楚大明双手叉腰,说:“六连,好好守着山头;田涯,带领你的连队,向北冲下去,把口子撕大点!”
田涯将驳壳枪一举,高喊:“同志们,跟我冲!”
面对日军一个小队,他们先打出一排手榴弹,接着,田涯夺过通讯员的三八步枪,他把一个矮个子鬼子兵迎上来的刺刀向左边一拨,用枪托猛击鬼子的头部,第一个鬼子倒下了,跟着鬼子小队长冲上来,举起战刀就砍,田涯先用刺刀一挡,“当”的一声,刺刀被战刀砍断,小队长立刻向前冲来。田涯朝旁边一闪,鬼子小队长扑了空,打了个趔趄,还没站稳,被大个子战士许祥一刀捅了个透心。短小精干的一排长安玉峰一面指挥战士与鬼子拼杀,一面用刺刀亲手捅死了七个鬼子兵。
指导员朱友山带领二、三排,在一排的左右投入战斗,突击力量大增,“冲啊!”、“杀啊!”的吼声震天,手榴弹满天飞,机枪的嗒嗒嗒,刺刀的“哗哗”声中,鬼子兵倒下十多个人。不知从哪个方向飞过来一梭子机枪弹,田涯的腿部负了重伤。卫生员连忙包扎,四班长李希桐背起田涯往山下跑。战士许祥背起鬼子小队长的望远镜、手枪,肩上还扛起一挺歪把子轻机枪,右手上还掂个掷弹筒,左手还拿把战刀。指导员朱友山连忙阻止说:
“许祥,丢掉这些玩意,跟我快快向下冲!”
许祥跟着指导员冲去,手里还掂着这些东西。
张志武和战友们挺起刺刀,高声喊杀冲下去,鬼子兵向后退缩,伪军则四处逃跑,七连杀开了一条血路。
团参谋长何明光指挥特炮连的重火器向鬼子射击,掩护七连健儿向敌人冲锋。楚大明看到敌人纷纷倒下,他高兴地笑起来。
至此,我二十团和七七二团二连所控制的尧庙东侧和西侧制高点连接起来,中间打开了50米的大缺口。
楚大明命令六连长带部分兵力坚守山头,指导员赵桂海带领二排冲下山,扩大突破口。赵桂海排如猛虎下山,扑入日寇群中,首先击毙了日军小队长、用手榴弹和刺刀,杀死了12个鬼子,其余的鬼子被赶出两百公尺以外,六个战士中弹倒下,赵桂海头部负伤,指挥战士背起重伤员,向山下走去。
楚大明说:“参谋长,通知一连撤回来。”
突然,敌人西山腰的一挺重机枪子弹向楚大明射过来。警卫员将楚大明推了一把,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胸,警卫员牺牲,身边的作战参谋员重伤。
“他娘的,敢向老子开枪,要找死?!”楚大明对参谋长说,“告诉炮兵,把西山腰那挺重机枪给我打掉。”
炮兵班长杜修德采用简便测量法,用食指和中指交叉目测了距离,脱了上衣放在土坑里将炮筒插在坑中,左手扶炮筒,右手装弹,只用两发炮弹,便消灭了日寇的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在北面激烈争夺的时候,东南两个方向的敌人渐渐接近了团城,最近的距周希汉的指挥位置还不到200米。村里到处是炮弹爆炸的烟团,有的民房被炸得起了火。敌人发现了周希汉的指挥位置,怪叫着涌过来。周希汉仍然从容地原地站着指挥,安排着抢救伤员,掩埋牺牲战士。看见有的部队爬上房顶拉开架势要同鬼子打村落战,他便高声喝令:“北面缺口已经打开,向北突!”
一连、二连击退了敌人的多次冲锋,接近团城的一中队伪军被击溃后,楚大明见周希汉还没有走的意思,便恳求道:“副司令员,东南两面的阻击没问题,这里有我,你快走!”周希汉这才随了直属单位向突破口撤去。
村外,通向突破口有两条路,沿山腰有一条大一点的路,比较好走,但也比较暴露,容易受到敌火力的杀伤;顺着山沟还有一条小路,比较隐蔽。警卫员要让周希汉走小路。周希汉却担心电台密码落入敌人手中,便说:“我们走大路,让电台走小路。”说着他便命令电台台长周根龙带领机要分队从小路撤向突破口,并叮嘱他们无论如何要保证电台和密码的安全。
敌人好像认定了周希汉的高级指挥员身份,一面组织密集的火力向他射击,一面派出部队不顾一切地咬住他不放。警卫班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最后只剩下吴安良一人紧随着周希汉。他边护着周希汉向前跑,边转向向离近了的敌人还击。
子弹不时落在他们身旁的岩石上、打得火星四处飞溅。
他们正跑着,一发炮弹尖厉地叫着飞过来,吴安良连忙把周希汉按倒,接着就要伏在周希汉身上用身体保护他,可小伙子怎么也伏不下身。倒在地上的周希汉回头朝他喊:“卧倒!快卧倒!”这时,炮弹已经落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轰”的一声爆炸了。周希汉见他在那里不停地摇动身子,还是卧不下也站不直,以为他负伤了,就起身来扶他,一看,才知道他来不及打绑腿,将绑腿带系在腰间,没想到挂在灌木枝上。周希汉忙帮他从树枝上脱身,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这时,旁边的敌人又逼近了。吴安良骂着,扬手就是一梭子,随后继续护着周希汉向前跑去。
吴安良见周希汉跑得很吃力,就劝他停下喘口气,并递过水壶。周希汉刚伸手去接,一发子弹飞来,不偏不斜正中水壶,把水壶打穿了两个洞,水忽地蹿了出来。“不让老子喝水,老子偏要喝!”周希汉扬起水壶,把嘴凑着弹孔就喝起来。只两三口,水便淌没了。他摇摇水壶,狠狠地丢在地上,“妈的,不要了,走!”
在山谷的左拐弯处,日寇一个小队突然从沟里迂回过来。
一个日本兵突然扑来,抓住周希汉的日军呢子大衣,高挑、瘦弱、机灵的周希汉双臂向后一伸,来了个金蝉脱壳,把呢子大衣给了鬼子兵,扭转身向战斗部队撤退的方向撒腿跑去。鬼子小队检查呢子大衣口袋,搜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的“南进支队司令员周希汉收(周去年参加开辟中条山根据地时,曾任南进支队司令员)”。这位小队长是个侵华老兵,粗通中文。他如获至宝,边带兵追赶,边喊:“司令的,不要跑,皇军的优待!”
跟在副司令后面的二连连长陈家贵反应快,一枪撂倒了鬼子小队长,护着首长赶紧走。五连连长陈梦华带领两个排战士将这伙鬼子兵赶出60公尺开外。
当我军转移到高家村时,敌人的全部人马又向高家村方向急进,妄想再把我军包围于高家村。此时,敌我双方包围与反包围的激战在高家村的南面和西面展开。下午五时许,周希汉鉴于敌我力量悬殊,不宜久战的情况,为了迅速摆脱敌人,便当机立断,命令我军尾部阻击敌人,主力则由高家村东侧迅速向北撤离。然而,当我部先后撤离高家村正北六华里的罗家沟村西时,由长子县城配合尧庙山碉堡的敌人共三百余鬼子,路经尧庙山到罗家沟村北高地,从侧面用火力封锁了我军的通路。
楚大明看到战场形势骤变,即率一个尖刀连会同在团城完成西边阻击敌人任务,刚换下来来不及休整的一个连,共同向罗家沟村北高地之敌展开猛冲,经白刃格斗,占领了高地,掩护部队突围。
我军要经过的这条突围路线是一片开阔地带,加之没有青纱帐的掩护,给突围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好在我掩护部队的阵地在东山岭高地,向敌射击居高临下;而且,突围的正面没有敌人,加之我军从西往东顺晚霞光射去,视线清楚。楚大明团长命令两个连配五挺机枪和三门掷弹筒压制敌人的火力;我军主力在“冲呀!杀呀!”的喊杀声中时奔、时卧,相互掩护,交替前进,经过一小时的激战,在我主力部队大步跃过敌人的火力封锁线后,敌人又组织力量冲向我突围地带,同我军尾部展开了肉搏战。楚团长立即命令我主力部队一部回头投入同敌人拼刺刀的格斗中,支援我尾部全部突围。又经过一场恶战,我军终于胜利突围。
到了突破口,不知谁说了一句“炮兵连的同志还没出来”,周希汉一听便停住脚步,他要等炮兵连来了再走。吴安良怎么劝他也不听。工兵连长郭顺能赶上来,冷不丁从背后猛推了周希汉一把,二人一边一个,不容分说驾起周希汉就走,一直把他架出了包围圈。这才知道,炮兵连的战士已经出来了。
周希汉、楚大明和陈家贵带领的部队终于冲出敌包围圈,经南陈东河滩,取道东北陈,越过浊漳河向北,进驻碾张村。
“团城突围”是有惊、有险、有伤、有亡、有功的一场硬战、恶仗。周希汉临危不惧和果敢、善战的指挥才能,留在了每个跟着他生死患难的指战员心中。而楚大明的英明指挥,二十团、七七二团二连等部队攻无不克、无坚不摧的英勇杀敌的精神,在此次硬仗中,又一次得到充分证明。
当走出突破口,在安全地域胜利会面时,他们都是满身硝烟、火药味。楚大明手持日造步枪,首先迎上来,难过地对周副司令员敬了个礼,说:“我没有听你的话,让部队受到不应该受的损失!”又对陈家贵同志说:“老二团二连老大哥,这次对我团作战有力的支持,谢谢家贵同志!”周希汉握住楚大明的手,一只手握着陈家贵的手,激动地说:“你们都打得好!打得好!”然后鼓励楚大明道:“团城突围,二十团伤亡215人,长子县委书记王逸飞、县游击大队教导员王文龙、太岳军区二分区政治部宣传科长贾希章等同志英勇牺牲,长子县长张呼晨身负重伤。此战共毙、伤敌四百六十四人,全歼日军三个小队,共121人。没吃亏嘛!这一仗,比攻克大堡头的胜利还大,你们团还是打出了威风的,这是你们给太岳区人民的又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