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希望曹雪芹佚著再现人间,可我绝不相信高洪亮给我的这套书就是六十年前遗失的《废艺斋集稿》,打死我也不会信的。因为这部书稿自从寄往日本,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它。解放初期,我国政府曾经派人到日本去搜寻,却一无所获。尽管这样,我还是捧着它小心地翻看了一下。
和那个青年所说的一样,书分八个分册:第一册讲的是怎样制印;第二册是扎糊风筝;第三册讲编织工艺;第四册讲的是脱胎手艺;第五册是织补;第六册是印染;第七册是雕刻竹制器皿和做扇股;第八册是烹调。我用我仅有的那点收藏知识对这部书进行了认真识别,说实话我看不出漏洞,可我还是不信,在高科技时代要造出一部可以乱真的假书来,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件难事。
“这真的是那部书吗?”我笑着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有证据。”他又从架上拿来一本旧杂志。
我一看,竟然是那本1973年第二期的《文物》杂志。他翻到杂志的图版页,那是一页曹雪芹为《南鹞北鸢考工志》所写的序言的双钩影印。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个双钩本是那青年从曹雪芹的手稿上描摹下来的,他是要我用这个影印件同原件对照,如果字迹完全相符,就证明手稿是真的。
我是以一种玩笑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的,以为他根本就是胡闹。
接过杂志的时候,我看到那页影印件的第一句话是“玩物丧志,先哲斯语,非仅警世之意也。”其中“先哲”的“哲”字已残缺不全,只剩了下面的一个“口”。我想不用对照全文,只对这一处就可以真相大白。
于是就把手稿翻到该页,果然不错,这句话是序言的第一句话,而且“哲”字确实已经残破,只存一个“口”字。我又找出几处细节与原文对照,也都丝毫不差。
“这回你信了吧?”他有点得意地问。
我还是不信,又逐字逐句地进行比对。我发现,影印件上的每一个字,从笔划到姿态,完完全全地与手稿相同,如果不是从手稿上描摹下来的,绝不可能像到这种程度。这一下,我的心开始跳了起来。
“我得承认,你拿出的证据有一定的说服力。”
“那好,我们继续。你再翻开手稿的第一册和第七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高洪亮见我认输,就继续让我往下看。我照他的吩咐做了,确实有新的发现,这部手稿一共有两种字体,其中序言和第一、二册是一个字体,第三册到第七册是一个字体。自序的字楷中带隶,被很多专家认为是曹雪芹亲笔所书。第三册以后的字则全为楷书,与刚才那个甲戌抄本的字体相同,可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高洪亮又拿起甲戌本的抄本,把它和《废艺斋集稿》的第三册摆在一起,让我看一看封面上的题字是不是一个人写的。我一看,两种字体都是汉隶,无论是结字还是用笔,都像是一个人的笔迹。
我问他:“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高洪亮说:“你知道这几册书是谁抄写的吗?是脂砚斋。”
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我不相信,就问他:“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有证据吗?”
他笑笑说:“当然有。我不会骗你的。”说着又一次拿起那本旧杂志,翻到图版的第三页,递到我面前说:“你看,这是脂砚斋用来调胭脂的砚台,他还在上面刻下了一行隶书‘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
这下我注意到了,脂砚上的字和书上的两处隶书的笔迹竟然完全相同,一看便知是一人所写。“我明白了,你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是想证明,脂砚斋就是畸笏叟,是这样吧?”
高洪亮把书小心地放到架子上,不紧不慢地说:“他不但是畸笏叟,他还是曹雪芹的叔叔。”
我有些惊讶了:“曹雪芹的叔叔?他叫什么?”
“曹頫。”高洪亮毫不含糊地回答。
“他不是曹雪芹的父亲吗?怎么成了叔叔?”我满怀狐疑地问。
“有很多人希望他是曹雪芹的父亲,可这不是事实。”
“那他的父亲是谁?”
高洪亮说:“我说出来你不要吃惊。曹雪芹的父亲是曹頫的哥哥曹颜,曹頫过继给曹寅之妻的时候,就把他的小侄曹雪芹也一起带过来。如果按《红楼梦》书中的辈分,他应该和贾兰是一辈的,在家中的地位则与贾蔷、贾菌差不多。”
我听着有点奇怪:“你是不是搞错了,曹雪芹是书中贾宝玉的原型,他应该是玉字辈的,怎么会和贾兰一辈呢?”
高洪亮竟哈哈大笑起来,说:“不是我错了,是你错了。贾宝玉的原型不是曹雪芹,是他的叔叔曹頫。跟你说吧,《红楼梦》根本不是曹雪芹写的,是他叔叔曹頫写的,曹雪芹只是披阅增删,就相当于现在的编辑。”
对他说的这一套东西我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从来也没有人像他说得这样肯定,这样理直气壮。我想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虽然没有能力,更没有证据把他完全驳倒,可我知道他说的全是假的。
他不过是把一些非主流的红学观点汇集在一起,搞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拿出任何像样的证据来支持他自己的观点。
“请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盯着他的眼睛问,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点怯懦来。他却把两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是呀,你一定很奇怪,曹雪芹的家事我怎么会知道呢?跟你明说了吧,这个曹頫既是畸笏叟,又是脂砚斋,还是曹雪芹的叔叔。当然了,他也是《红楼梦》一书的真正作者,可是他还有一个谁都想不到的身份。”
“什么身份?”
“他是我高洪亮的祖先。”
“你的祖先?”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姓高,不姓曹呀?”
“我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我从来不撒谎,也没有必要跟你撒谎。”
“就凭你的信誓旦旦,就能让我信你吗?”
“当然不是。”他转过身,从架子上又取下三本册子递给我,“看看这个吧,看过之后,你会做出正确判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