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刚一闪现,就有一大堆证据围过来支持它。在李磊和我相处的短短几天里,已经向我透露了好几个连学者和专家都无法破解的红楼谜底。比如她曾异常肯定地说曹頫是曹雪芹的父亲而不是叔叔,这就等于给三个死结之一的芹系谁子做了结论。在通运桥上,她说当年曹雪芹从南方返京的时候,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脂砚斋,这就验证了有些学者提出的,曹雪芹与脂砚斋是青梅竹马的假想。还有,在我们俩逃往张家湾的时候,她竟然告诉我,当年脂砚斋和曹雪芹私奔时,她的包袱里就藏着脂砚。我们也可以说李磊是在信口开河,但事情总有两种可能,万一这些都是真的呢?那李磊的身份就大大的不一般了。
可是,李磊为什么要向我透露这些呢?如果她说的都是假话,目的又是什么呢?
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冥思苦想。冯奇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云云又出现了,就在皇家新村的一栋别墅里。”
自从出现了那张光盘,我就一直怀疑云云与李磊的绑架案有关。
再加上阿珠说云云认识文物盜窃集团的头子,以及后来她踢飞了冯奇的手枪逃走,还有那天夜里在小屋里杀死绑匪的黑衣人,不知为什么,从那两只眼睛上我就认定那是个女人。我还记得她当时看我的那一眼,目光中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异样。那天夜里,就在绑匪被杀之后,李磊又神秘地失踪了,会不会是她在警察到来之前劫走了李磊呢?要是那样,她就一定知道李磊的下落。
我和冯奇在事先约定的地方见面了。我问冯奇:“你已经不是警察了,怎么还在调查这个案子?”
冯奇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甘心。”
冯奇告诉我,她现在是一家调查公司的调查员,正在和她的一位同事执行任务。按照她同事的指引,我们进了皇家新村的一栋独立小楼。楼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好好装修,白色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从房顶上渗入的水痕在天花板上留下好几个大大的黄圈,看上去这里一直没人住。冯奇的同事也是个女的,管她叫冯姐,云云就是她发现的。女孩一指窗外斜对面的另一处别墅说:“她就在这栋小楼里,是一个小时之前进去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好像是吃的东西。”
“听她说吃的东西,我就联想到这楼里可能还有别人,是谁呢?
有没有可能是李磊?我再一次仔细查看那栋小楼,感觉它比我们所在的这栋楼还要破败,楼前的杂草长得一人多高,看上去至少有好几年没人清理过。小楼的墙皮大都脱落,钢窗也都上锈了,有好几处玻璃都是坏的,上面挂满了蜘蛛网。窗户上没有窗帘,透过破碎的玻璃向里望,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任何家具。”
冯奇奇怪地说:“这里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呀?知道房主是谁吗?”
女孩说:“我到这里的售楼处问过,这座小楼是被一个姓史的人买走的,可是一直没人住。这个小区的空房子还有很多,买了房不住,放在那儿等升值吧。”
我心里就一阵难受,这样的楼里面一定没有暖气,李磊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子。都已经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们给她吃什么,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面包、矿泉水之类,要是光吃这个,好人也得吃出病来。
冯奇又说:“快看,有人出来了。”
只见楼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看她的样子跟眼前这栋楼很不相配。
冯奇问那女孩:“是她吗?”
女孩十分肯定地说:“就是她。”
冯奇说:“我一看差点叫出来,那人正是云云。”
云云的打扮和半月前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头长长的黑发,忧郁的眼神。这个曾经和我上过床,并从我的眼前夺走李磊的女孩,如今又出现了。我的心情有些矛盾,一时不知怎么办。冯奇的同事也问她要不要报警。她只说了一个“不”字。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自己亲手救出李磊,以雪上一次失误的耻辱。她让她的同事继续跟踪云云,她自己要趁云云不在,到楼里面去看一看。
这下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我满脑子都是李磊,什么危险也不考虑,我甚至忘记了云云身边很可能会有男性同伙。我想冯奇当时的心情也和我一样,我坚持要跟她一起去,她先是不让。我说:“你不让我去也得去,我们现在又没有武器,万一有事,两个人毕竟比一个人好。”她答应了,我们三个就一起下楼,那女孩远远地跟在云云后面,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我则跟着冯奇来到小楼的院门前,门没有上锁,只用一段铁丝拧着,我就用手把铁丝取下来,开门进了院子。
我们俩小心地踩着烂草向楼房靠近,生怕整出声音来被人发现。
走到楼门口,用手拧了一下门把手,这道门居然也没锁,我要进去,冯奇拉了我一把,自己先进了房间。她就像电影里的警察那样一步一小心地往前走,只是手里没有枪。她的一只手放在右肋下,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攻击,另一只手向后伸着保护着我。我跟在她后面,学着她的样子,心里又害怕又愧疚。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去面对危险,真让人无地自容。自尊心让我有好几次想替代她的位置,都被她制止了。
我们俩就这样走遍了楼下的所有房间,结果什么也没发现。我们又一起上楼,这次我终于抢在冯奇的前头踏上了楼梯,她没有和我争,而是紧紧地跟随在我身后。这样的距离可以让她在有情况时,一纵身就能迎上去。看她这样,我的心里好感动,不由得学她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把她护在身后。这个动作让我稍许有了一点做男人的自信,毫无畏惧地走到了楼上。
楼上的第一个房间仍然什么都没有,我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脚步也开始放开。冯奇却没有就此放松警惕,她又拉了我一把,自己则把身子靠着墙,小心地向一个小门接近。我觉得她这样做有点夸张,相信这屋子里不会有人了。果然,当她打开第二个房间的门后,发现屋里面仍是空空的。我的心彻底放下来,再开其他两道门的时候,也就不再那样谨慎小心。事实证明,这栋房子是安全的,没有必要再提心吊胆。
没想到我刚把心放下,一个异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那是一种类似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呜呜声,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极其可怕。我的心一下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在房间里四下张望,可什么都没有,这更让人害怕。我就瞎想这栋小楼是不是有暗道?我看了冯奇一眼,她把右手的食指放到嘴上示意我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处在阴影位置的一个开着的小门。我这才注意到,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冯奇迅速地躲到门边正准备冲进去,又是一阵呜呜声。不知怎么,我竟然听出了这是个被捆绑,并且已经被堵了嘴的女人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立刻想到李磊,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径直闯了进去。
意料当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我看见暖气片上绑着一个女人,嘴上还粘着胶带。她的手和脚都被捆着,那声音是她用鼻子发出来的。
我大喊了一声:“李磊!”就冲过去给她松绑。直到我揭去她嘴上的胶带,才看出这是阿珠。李磊穿的是红色羽绒服而阿珠不是,这一区别是明显的,我是思念李磊心切才没有认出来。
阿珠的手脚被松开了,看样子并没有受伤,只是不住地用手抚摸被绳子勒出血印的手腕。我们俩问是谁把她捆在这儿的?她说是云云,还有一个男人。
原来阿珠并没有回南洋。她是一个很讲职业道德的人,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使命,就这样回去毫无脸面。只有找到李磊,并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才能对得起自己身上的使命。她凭着自己的判断,认为绑架李磊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脂砚,而脂砚又被李磊藏起来了,而且藏东西的地方不会离我的住处太远。她相信那帮人要是从李磊身上得不到脂砚,就一定会来这里寻找。
昨天夜里,她再次来到我的住处附近,躲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四处观察。要是她当时走过去敲我的门,进来暖和一下,和我说说话,我也不至于半夜一点把冯奇从被窝里拽出来。可是她没有敲门,她觉得这时候打扰我,会动摇她坚持下去的决心,怕因一时的安逸而误了大事。
她就在那儿继续蹲守,像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猫等待着老鼠的出现。过了午夜,她感觉越来越冷,有些支持不住了。身上的衣服已被冷风打透,手和脚也失去了知觉。她意识到要是再不活动一下就可能被冻死,她听了听动静,确定周围没有异样的声音,就小心地站起来,开始活动手脚。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西边走来,她赶紧又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那个黑影一直走到我的门前并开始叫门,她这才听出是冯奇。她没有跟冯奇打招呼,觉得这样太不知趣了。
冯奇进屋之后,她的脑子里也曾一度胡思乱想,脸红心跳了一番。
这反倒让她暖和起来。后来又认定我是个无情无意的男人,心里为李磊抱不平。那天夜里,她的心情极其复杂。
那个时候我和冯奇正在一起谈论曹雪芹,却没有想到在我的屋外,还有一个女孩在冰天雪地里挨冻。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女孩云云这时候也到了我的屋外。她悄悄地,像个幽灵似的在我的住处周围转悠,突然一纵身就上了墙头,然后又如一片树叶似的从墙头上落到院子里,轻飘飘没发出一点声音。躲在黑暗里的阿珠正要采取行动,可她刚从黑影里站起来,就有一只手枪顶在头上了:“不许动!”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却非常严厉。
阿珠说她当时很听话,没做任何反抗就束手就擒了。她觉得在那个时候没有必要反抗,她甚至希望对方把她抓走,这样她就有可能找到李磊。可是她想错了,云云和那个男人把她带到这座小楼里,又结结实实地将她捆在暖气片上就离开了。直到今天上午,云云才给她拿了一点吃的东西。她趁机问云云:“李磊在哪儿?”
云云说:“李磊不在这儿。”
阿珠又问:“她是不是死了?”
云云说:“她没死,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阿珠说云云的语气很诚恳,不像是在撒谎。
天啊,我的磊磊没有死!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因此而感谢绑架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