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托在手心里感觉特别的沉,比冯奇给我的相机还沉,比阿珠给我的假脂砚和那沓人民币还沉。我把它放在桌子上,我和冯奇的眼睛都紧盯着它,好像它时刻都要爆炸似的。
小屋一下就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过了很长时间,我们俩可能都憋不住了,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了。我们俩都笑了,她让我先说,我让她先说。
她说:“好吧,那就我先说,我见你和李磊住在一起,还以为你成了吃软饭的呢。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我说的是过去的看法。”
我说:“现在呢?你还这么认为吗?”
她说:“不了,自从你把李磊从我的眼皮底下带走,我就觉得你这人还挺爷们的。咱们是校友,我说话太直,你可别笑话我。”
我说:“你就没怀疑我和坏人是一伙的?”
她说:“没有,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推荐你为我们工作。”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把我推荐给张局长的竟然是她。
她接着说:“你对我怎么看?是不是挺烦我的?”
我就有一说一:“开始的时候你也挺招人喜欢的,后来就越来越……”
她问:“越来越什么?”
我说:“越来越像警察了。”
她说:“我本来就是警察嘛,怎么是像警察?我知道你不喜欢警察,可我就这样,没办法,开始那样是我装出来的。”说完之后又没有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想过李磊的家产吗?那可是一大笔钱。”
我说:“阿珠也以为我和李磊好是为了她的家产,可我真的没这么想过。我那时还不知道她们家那么有钱,更不知道她父亲已经死了。
开始是喜欢她,后来是想救她,别的什么也没想。怎么,你也认为我是冲着家产去的吗?”
冯奇说:“那倒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她父母都死了,她又是独生女,所有的财产都会留给她,听说有几个亿呢,而且是美金。”
我心里又沉重起来,暗暗为李磊伤心。我说:“她好像没有继承财产的打算。”
冯奇点点头,好像心里受了什么触动,又说,“她要跟你结婚,为什么又不愿意登记呢?”
我说:“也许是怕束缚吧?”
她笑着问:“那你呢?是不是正中下怀?”
我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她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但很快就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一只巨手,把我和冯奇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她说:“接吧。”我就一把抓过手机放在耳朵上,她也凑过来一起听。
出乎我的意料,来电话的是阿珠,她说要来看我。冯奇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地下,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让阿珠这就过来,又告诉她该怎么坐车,就挂断了。
冯奇说:“让她来,看她说些什么,不过我不能在场。这院里还有别的房间吗?”
我说:“只有一个放杂物的房间没锁,只是有点儿冷,你行吗?”
冯奇说:“我没那么娇贵。”我就把她带到那里。
她说:“你先回去,她要是来了,你一定要沉住气。”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出去一看,果然是阿珠。我从心里生出一种警惕,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故作惊奇地问她:“阿珠,她们俩呢?”
阿珠说:“云云的病早就好了,出院之后我们三个就各奔东西了。
我是来看曹雪芹墓地的。听说你住在这儿,就赶过来看看你。你的头怎么了?”
我就把李磊被绑架的事告诉了她。阿珠听说后,脸上的颜色马上变了,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她焦急地问:“脂砚在不在磊磊身上?”
我心想,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说什么是李磊的父亲派来的保镖,其实她关心的不是李磊,是脂砚。我就说:“我现在也拿不准,可能在她身上吧。”
她就更急了,说:“你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女朋友都保护不了?
你死了算了!”又问,“报警了吗?”
幸好冯奇刚刚和我通报了情况,否则我还真以为阿珠是个好人。
现在看来,她是贼已经无疑了。无论她装得多么像,我也不会上当了。
我干脆吓唬她一下,就说:“报了,冯奇要我在这儿守电话。”
“冯奇?她在哪儿?”阿珠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竟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提着它四处寻找。这下可把我吓坏了,她要是把冯奇杀了,那可太糟糕了。
我骗她说:“她刚走,就在你进来之前。”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撒谎,她既然让你等电话就不会离开。”说着,提着手枪要到院子里去找人。突然,她站在那儿不动了,好像在倾听什么,并把手指放在嘴边,向我嘘了一声,小声说:“别动,外面有人!”
阿珠敏捷地闪到门边,身子靠着墙,一手持枪,一手轻轻地拉开门。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她就把枪平举在身前警惕到处搜寻。我没敢跟她出去,只能躲在门后为冯奇担心,心里默默念叨着:
可千万不要开枪,千万千万。
就在阿珠走出房门去的时候,我听到外屋一个女人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别动,举起手来,向后退!”然后就看到阿珠高举双手从原路倒退回来,她的那把手枪此时已握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枪口正好对着她的胸口。
“云云?”我几乎惊叫起来。
“你也别动,都坐到炕上去!”云云又发出了命令。她的目光已不再是温情脉脉,我只好和阿珠乖乖地并排坐下。
“你们听好了,”云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和阿珠的对面,枪口仍然对着阿珠,“我问什么你们说什么,不准撒谎!”
我转头看了看阿珠,她的脸上毫无表情。
“说,脂砚在哪儿?”云云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你们把李磊绑架走了,脂砚就在她身上。”阿珠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少来这套,你们绑架了李磊,可她身上并没有脂砚,所以你才又来找他。对不对?”她说“他”的时候用眼睛瞟了一下我。
阿珠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你真没劲,想要脂砚就直说,干吗搞这种把戏?”
“好,那我问你,脂砚到底在哪儿?”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李磊在哪儿,你们到底把她怎么样了!”阿珠突然冲着云云咆哮起来。
“你这个保镖还装得挺像的,你觉得继续装下去还有必要吗?是你们把李磊绑架走的,还要反咬一口。你要是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客气!说,脂砚在哪儿?”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知道!”阿珠继续咆哮。
扑的一声,一颗子弹从阿珠的头发里飞过去,一缕秀发应声而落。
手枪是带有消声器的,声音虽然很小,却更加恐怖。子弹打进了对面的墙上,激起一股尘土。这一枪把我吓坏了,我希望藏在杂品房里的冯奇能听到枪声而有所行动,否则真会闹出人命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冯奇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枪还真的有效,阿珠的态度马上有了变化,她把两手一张,冲着云云说:“别开枪,你听我说。”
云云看了一眼枪口:“这就对了,你说吧,脂砚到底在哪儿?”
阿珠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开口:“云云,你应该动动脑子,我们是不是上了别人的当了?我们互相怀疑对方绑架了李磊,其实我们谁都没做。绑架李磊的另有其人,也许他就在我们俩身边。”
“谁?”云云逼问。
“当然是离李磊最近的人。”
开始时我并没有听出阿珠的弦外之音,直到她们俩的目光向我逼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我。由于愤怒和恐惧,我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她怎么能这样!我,绑架李磊?这太不可思议了。阿珠这女人也太恶毒了!云云会相信她的话吗?绝不会的,她应该最知道李磊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我想错了,因为那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枪口。这感觉很特别,那个小洞里最微小的抖动都让我心惊胆颤。云云用眼睛盯着我,目光极其复杂,那是一种疑惑、惊异、埋怨和恼怒的复合体。她拿枪的手有些发抖,语气却是非常严厉:“真的是你干的?”
“云云,你知道我不会的。我为什么要绑架她?”
“当然是为了脂砚。告诉我,脂砚在哪儿?”
“我从没看见过脂砚,真的,我不骗你。”我尽力为自己辩解。
“你们整天待在一起,你怎么会没见过?快点儿,把脂砚交给我。”
云云尽量把话说得温柔,可她的枪口却始终对着我。
“云云,我真的没见过脂砚,你为什么不信我?”
“艾大哥,我求你了,把脂砚给我!”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云云,我向你发誓,我……”
“艾先生,你别逼我开枪!”说完,她把枪口从我的胸部移向我的脑袋,“你到底给不给?”
“我没法给你。”
“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给,我就开枪。一——”
“云云,你别逼我。”
“这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二——”
“云云!”
我看到那小小的枪口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小球在眼前跳动。
“三——”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枪声并没有响,当我睁开眼时,那个小球还在那里跳着。
她没有开枪,是的,我看见那个黑黑的枪口正偏向一边,又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去。
突然,一条手臂像鞭子似的甩了出去,作为鞭梢的手指不偏不斜正好击中云云的手腕。我看见云云手里的那支枪像树叶一样飞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又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我的目光还没有从枪的方向调整过来,阿珠的身形已经从我的旁边走了出去,闪电似的扑向对面的赵云。
两个姑娘就在我的小屋里动起手来。应该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打斗场面,两个女孩在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踢来舞去,竟丝毫不显得狭窄。她们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就像早就设计好的一样,有条不紊。对于这两个正在拼得你死我活的女孩,我的心是有偏有向的,它明显地偏向云云,怕她被阿珠的太极功夫粘住了不能脱身。
我所担心的情况果然发生了,云云真的被粘住了,怎么挣也挣不脱。由于她身体单薄,渐渐体力不支,终于被阿珠一掌击中前胸,整个人弹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到小屋的门上。
我心里一疼,这下完了。阿珠弯下身去抓掉在地上的手枪,她一旦抓枪在手,很可能开枪杀了云云。这时,门被撞开了,一手持枪的冯奇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门口,她断喝一声:
“都不许动,我是警察!”
阿珠伸出半截的手不由自主地僵在那里,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云云也不再动弹。冯奇命令阿珠和云云靠墙站着,把她们俩从上到下地搜了一遍,回头对我说:“把枪捡起来。”
冯奇把阿珠和云云拷在一起,让她们并排坐在炕上,从我手里接过那支手枪,同时把自己的手枪插在腰间,一脚蹬着炕沿,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两个不久前的旅伴。
云云用没戴手铐的那只手,抚摸着刚刚被阿珠击中的胸口,同时斜了身边的阿珠一眼。阿珠没理她,却对冯奇说:“冯奇姐,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都是为了救李磊。你干吗对我这样?我又没犯法。”
“没犯法?这把手枪是怎么回事?”
“手枪是我防身的。”
“私藏枪支就是犯罪!”
阿珠没话了。
冯奇又冲着云云说:“先把她的事放下,说说你自己,你是谁?
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云云只说了四个字:“赵云,旅游。”
“到这儿旅游?看这些破砖烂瓦?”
云云一声不吭。
“说话!”
云云仍是不回答。
“你不说是吧?好,总有办法让你说。起来,跟我到局里走一趟!”
桌上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起来,云云和阿珠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同时停在了半空中。屋里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把目光投向那部手机,却没有一个人去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用眼神请示冯奇,她走到桌子跟前,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我,示意我接电话,又告诉我要是绑匪的电话,就要求他们一定保证李磊的安全,他提什么条件都答应。
我小心地抓起手机,感觉像是抓住了李磊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