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冯奇打来的,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口气严厉,不容置疑。我本想向她解释几句,她的蛮横态度却冲消了我对她的愧疚之心。我什么也没说就关了机,然后对李磊说:“快走,她们追上来了。”
我拉着李磊由此向北,在崇文门上了地铁,又在大望路改乘公交车,一直向东,直奔通州。一路上李磊什么也不说,只是闷闷的。我盼着早点把她带到我的住处,好让她歇一歇。
汽车好像并不理解我的心情,仍是一站一站慢吞吞地往前走。李磊偶尔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路边有一条河在高楼大厦的丛林中笔直地向东延伸而去,就扭过头来问我:“这条河叫什么?”
“叫通惠河。”
“过去是不是叫潞河?”
我很惊奇:“这你也知道?”
李磊没回答我,而是顺口说出了一段古文:“一篙芦花深处,遇酒帘辄喜,喜或三五杯,随风所之,得柳阴,则维舟吟啸,往往睡去,至月上乃归。”
“你念什么呢?”我问。
“这就是曹雪芹和他的朋友们在潞河上饮酒赋诗的情景。”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车窗外的通惠河。好像她此刻不是坐在公交车里,而是在古老的潞河上泛舟。我的情绪也不由得被她感染,不禁陷入幻想状态。
忽听李磊兴冲冲叫道:“看,那是什么?”
我抬眼望去,竟在车窗外的楼缝里发现了一座灰色的塔影。我告诉她,那就是坐落在西海子公园的燃灯佛舍利塔——通州的标志。
我差不多是被李磊强拽着下车的,她非要看看那座古塔不可,不去不行。我只好依她,虽然心里依然担心被人盯上,一个劲儿地回头回望。
下了车,她就直奔塔的方向疾走,她走得太快,我都有点跟不上。
我说:“你急什么呀?这公园没什么意思,你不要期望太高了,否则进去会失望的。”她不听我说话,只管往前走,我只好随着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公园大门。
一进去塔影就看不见了,我急忙向人打听塔的位置,李磊却跑上了一座土山。我怕走散了,就跟了过去。一上山,竟听到一缕丝竹之声娓娓传来,那丝竹之声便是从长廊上传来。就在桥上的小亭里,有一位老者在拉京胡。在他的身边有一位中年女子,合着琴声正一板一眼地唱着梅兰芳的《天女散花》。
我被眼前的景物迷醉了,想起李磊时,发现她已不见。我焦急不已,朝她刚才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展眼四望,并没有李磊的影子。我又直接去了燃灯塔,可是塔下空空,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我这下着急了,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离开燃灯塔,我像个疯子似的到处乱转,差不多把整个园子都跑遍了,还是不见李磊的影子。直到又转回原处,才发现在土山的东边松柏隐映之下有一处被我忽视了,那里好像是什么人的坟墓。近前细看,果然有一座碑楼,上书“李卓吾先生墓”六个楷书大字。
我不知道李卓吾是什么人,想来一定是个重要人物,否则他的坟墓怎么会在这里。可我实在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个李卓吾,我只想快点找到李磊,然后安全地带她离开这里。墓地里空无一人,我在离开之前无意中向碑楼的后面探了一下头,看见了一座不大的青砖宝顶,想来那位姓李的先生就是在这里面长眠了。我本不想走过去,不知为何,却感觉那宝顶好像在动,索性绕到背后一看,原来李磊正背靠着宝顶坐在地上。
我又惊又喜,说:“你怎么在这儿呀?快起来。”伸手就去拉她。
她不说话也不起身,像是跟谁赌气的样子。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去看塔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不是塔,是坟!”
她不吱声,也不理我。我看她好像刚刚哭过,脸上还留着泪痕,就有点害怕了,说:“磊磊你到底怎么了?”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忽地站起来就走。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李磊一句话都不说,我却忍不住了,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问道:“那个坟里埋的是谁?”
她说:“你不是看到了嘛。”
我说:“谁是李卓吾?”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我们去哪儿?”
我说:“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