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路云生在血管迸裂昏迷不醒时，一定会想起十年前的那顿晚饭，和阿暖。
我第一次搜索这个网站，注册。
手机号，验证码，昵称：
小止。
性别：女生。
生日：91年10月。
地区：A城。
身高：是多少来着，反正不高，就写155。
收入：少写一点吧，她那么爱淘宝，2000-3000。
婚姻：未婚。
上传头像：我翻了翻手机，选出前几天旅游给她拍的那张，光线温暖，笑容灿烂，真招人喜欢。
注册成功。
弹出了一个广告页面：爱有天意，你我有缘。
没错，你我有缘。
可惜又无缘。
再下步蹦出了推荐页面，有帅气抑或沧桑的脸，但怎么看都不配你。
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要充值会员才能推荐更好的。我想想，冲了两年。
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起电话：“喂，小止。”
电话那头气喘吁吁：“云生，你快下来帮我一下，这快递太沉了。”
“你又买啥了。”
“锅！一款超级无敌神好用的锅！你赶紧的！”
“哦。”我退出登录，清理使用痕迹，关上电脑，穿衣服下楼。这已经是我这个月背的第四个锅了。
“你是不刚睡醒啊，怎么这么慢。”小止的圆脸红扑扑的，像一朵怒放的花。
“没啊，精神着呢”，我把锅接过来说：“让你写这儿的地址，是不又写到学校去了。”
“这是那天半夜十二点的秒杀款，困得我迷迷糊糊的，地址忘改了。”
“恩，你有功，凑四个锅，终于能打麻将了。”
“切，你根本都不懂，每个锅都有自己的性能和功能好不好。”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再说一遍，都有什么？”
小止脸上的花开得更艳了：“……你个二货！你今天出去干吗了”。
我犹豫一下：“去找思随了。”
“哦哦，他那书店开怎么样了，现在这年代，还有几个跑实体店买书的人”
“他那是情怀。我觉得挺好的，人活着总得有点情怀。”我按电梯的手好像触了一下电。说：“锅也是情怀。”
“……那您老人家的情怀，都被谁给吃了。哦对，我今天去学校，看到萧老师。”
“萧老师？她也值班？”
“没没，她是去学校拿东西，我看她脸有点黑，一问她说刚从尼迫尔回来，去看看珠穆朗玛。你看人家这情怀，你说她会不会哪天就登上去了。”
我说：“会。”
萧老师是教地理的，跟小止一样，现在都给高一上课。去年带高三的时候我俩教过同一个班，只是数面之缘。但能感觉到为人随和亲切，看上去就像楼下卖包子的大姐。
她在学校出名的原因是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一直自己独居。听小止说，是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大学同学。
我理解，也钦佩。这世上除了东西，又有什么东西能说放下就放下。而一直坚守着不放下的，不成魔，便成圣。
晚上小止用那款神奇的锅做了一道神奇的菜。土豆炒土豆。更准确的说，是土豆丝炒土豆块。
“让本大厨试试这个神奇的锅，今天给你做健康又好吃的无油煎土豆。”
“你考虑过土豆的感受吗。”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对此不抱任何期待。
她把土豆切厚了，没等煎熟就开始糊。折腾半天收不了尾，就把半个没切的土豆切丝炒了炒。最后想了想还是不舍得劳动成果，又扔到一起炒了。
我看着那盘土豆炒土豆。心里升起了莫名的焦虑。刚才真应该把工资收入写的再低些。
吃完饭，我把她叫过来，神情有些严肃：“莫止。”她看见我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你多高？”
“你吓我一跳，165，怎么了？”
“这么高啊，我怎么没发现呢。”
“你个183的，怎么看我都跟个二等残废一样，我有什么招。”
“咱俩认识多久了？”
“我算算，六个月零七天，你这神神叨叨干什么呢？”小止满脸狐疑。
“没事儿，问问。”我面无表情。
殊不知那一刻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好像所有脏器都开始扭动痉挛，要把什么东西推到嗓子，鼻子，眼睛里，就差一步喷薄而出。突然脑袋嗡的一下，又硬生生拍回去了。
我终究说不出那句话。即使我们真的要分手。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抛却年代和背景不谈，我始终没法认同臧老这诗，至少是后半句。
我们从尘埃而来，死后又化作尘埃，复归自然何必要用哀痛祭奠。
就像今天医生看我的眼神，他或许无法理解。但我并不想告诉别人，我得了脑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