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据《史记?儒林传》“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一语,谓孔安国以今文《尚书》翻译古文,此实不然。《汉书》称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谓以隶书读古文耳。孔安国所得者为五十八篇,较伏生二十九篇分为三十四篇者,实多二十四篇。二十四篇中《九共》九篇,故汉人通称为十六篇。孔安国既以今文字读之,而《史记》又谓《逸书》得十余篇,《尚书》兹多于是。可知孔安国非以伏生之书读古文也,盖汉初人读古文者犹多,本不须伏生之《书》对勘也。
孔安国之《书》,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胡常,常授徐敖,敖授王璜、涂恽。自孔至王、涂,凡五传。王涂至王莽时,古文《尚书》立于学官。涂传东汉贾徽。太史公从孔安国问,《汉书》称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然太史公所传者,不以伏生之《书》为限。故《汤诰》一篇,《殷本纪》载之。
哀帝时,刘歆欲以古文《尚书》立学官,博士不肯(博士抱残守缺,亦如今之教授己不能讲,不愿人讲也),歆移书让之。王莽时,乃立于学官。莽败,说虽不传,书则具存。盖古文本为竹简,经莽乱而散失,其存者唯传钞本耳。东汉杜林,于西州(天水郡,今甘肃秦州)得漆书一篇,林宝爱之,以传卫宏、徐巡(杜林所得必为王莽乱后流传至天水郡者,其后马、郑犹能知逸《书》篇数,郑玄、许慎亦能引之者,盖传写犹可见,而真本则已亡矣),后汉讲古文者自此始(杜林非由孔安国直接传授,早岁学于张敞之孙张竦,林之好古文,盖渊源于张氏)。
其后,马融、郑玄注《尚书》,但注伏生所有,不注伏生所无。于孔安国五十八篇不全注。马融受之何人不可知,唯贾逵受《书》于父徽,逵弟子许慎作《说文解字》,是故《说文》所称古文《尚书》,当较马、郑为可信,然其中亦有异同。今欲求安国正传,唯《史记》耳。《汉书》云,迁书《尧典》五篇为古文说。然《五帝本纪》所载《尧典》,与后人所说不同。所以然者,杜林所读与孔安国本人不甚同也。
《说文》“圛”下称“《尚书》曰,圛升云,半有半无。”据郑玄注,称古文《尚书》以弟为圛。而《宋微子世家》引《洪范》“曰雨、曰济、曰涕”,字作“涕”。是太史公承孔安国正传,孔安国作“涕”。而东汉人读之为“圛”,恐是承用今文,非古文也。自清以来,治《尚书》者皆以马、郑为宗,段玉裁作《古文尚书撰异》,以为马、郑是真古文,太史公是今文。不知太史公之治古文,《汉书》具有明文。以马、郑异读,故生异说耳。
古文家所读,时亦谓之古文。此义为余所摘发。治古文者,不可不知。盖古文家传经,必依原本钞写一通,马融本当犹近真,郑玄本则多改字。古文真本今不可见,唯有《三体石经》尚见一斑。《三体石经》为邯郸淳所书,淳师度尚,尚治古文《尚书》。邯郸淳之本,实由度尚而来。据卫恒《四体书势》称,魏世传古文者,唯邯郸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