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陆贽亦以儒术相德宗,所传奏议,人称“唐孟子”。德宗两度蒙尘,如无陆贽为之斡旋,恐已覆于朱泚、李怀光之手矣。其次,复有一人,勋业虽不逮上列诸公,而支持残败,不为无功,则郑覃是也。覃相文宗,以经术治国(唐石经即覃所立),甘露之变,仇士良尽诛宰相,覃起继之,士良不致大为患者,覃之力也。若宋时赵普以半部《论语》治天下,语或欺人,可以不论。
而李沆为相,常读《论语》,或问之,沆曰:“沆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爱人,使民以时,尚未能行,圣人之言,终身诵之可也。”(见《宋史》本传)宋初之治,李沆之力最多。沆所行与曹参为近,人或上书言事,沆多罢之,然参本黄、老,沆本《论语》,则所宗稍异矣。李沆之后,则有范文正仲淹。文正以气节开理学之先,才兼文武,尚未能终其用,其所奖拔之富弼,亦于外交有力。其后温公司马光出,本经学儒术,为时名相。惜居位日浅,不及一年而卒,未能大展其学。
至明,相之贤者,首推三杨,然皆文士,无关儒术。孝宗时,刘健与徐溥、李东阳并称贤相,而健功更高。孝宗一代之治,健之力为多。其后徐阶以王学绪余,卒覆分宜,取嘉靖四十余年之苛政,一切改从宽大,人有中兴之颂。后之论者,虽归功张居正,实则徐阶导其先路。况居正又徐阶所引进者耶?
以上列举深明经义、通达儒术之贤相十有八人,西汉则魏相、师丹,东汉则袁安、杨震、杨秉、杨赐,吴则顾雍、陆逊,唐则魏徵、杨绾、陆贽、郑覃,宋则李沆、范仲淹、富弼、司马光,明则刘健、徐阶。此十八相者,天才有高下,际遇有盛衰,在位有久暂,然每一人出,必有一人之功用。其功烈最伟尤足称道者,治致太平,则魏徵、李沆、刘健;拨乱除佞,则魏相、徐阶;支持残败,则陆贽、郑覃、司马光。岂得谓明经术者皆无用哉?此外,不在相位而立大功者,则有魏之吴起,晋之杜预,明之刘基、王守仁、唐顺之等。吴起受业曾子,又传《左氏春秋》,虽行义未醇,而政治兵事,皆为魁桀,惜所辅非一统之主,遇谗被杀,卒未大显。
杜预专治《春秋》,人称“左癖”,而平吴之功,为晋代开国之基。宋之理学,永嘉、永康两派合流而成有明开国之刘基。基之功,尽人所知,无待赘论。其以理学兼战功之王守仁,与夫继承王学平定倭寇之唐顺之,亦皆赫赫在人耳目。儒家之不在相位而著功绩者如此,又乌得谓其全无用哉?
此外,复有经术通明,而仕未大遇者。汉则有贾谊、刘向、龚胜、龚舍。文帝如用贾谊之言,绝无七国跋扈之忧。成帝如用刘向之言,决无王氏代兴之变。龚胜、龚舍,不仕王莽,节概亦高。唐则刘蒉,深于《春秋》三传,虽未及第,观其对策,危言切论,深中时病。使文宗用之,必不致有甘露之变。宋则有陈傅良、叶适、魏了翁诸贤,当时果重用陈、叶,南宋犹可复兴,绝不致奄奄以尽。魏了翁位高而未亲,亦不能尽其怀抱。如能重用,亦陈、叶之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