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明史》时,朱竹垞备论此事之非(见《史馆上总裁第四书》)。此又一事也。建文之谋主为齐泰、黄子澄,而方孝孺亦建文所深信。理学之徒虽竭力为方氏辩护,实则反间燕王父子者,方氏也。时燕兵掠沛,方氏以燕世子仁厚,其弟高煦狡谲有宠,有夺嫡之谋,因白帝遣人赍玺书往北平赐世子,世子得书不启封,送之燕军。由此观之,削籓之事,与谋者不仅齐、黄诸人矣。
明人小说载成祖待建文诸臣至为惨酷。云:“铁铉守济南,突破燕兵,几擒成祖。后被执,成祖烹之。”今南京铁汤池即铉就义地也。又云:“戮杀建文臣子之妻,命上元县扛尸至远城与狗子吃。”又云:“发建文臣子妻女入教坊,所生儿长大作小龟子。”又云:“程济从建文出为僧”(案程济事迹,《明史》亦略有记载,谓济本岳池教谕,建文即位,济上书言某月日北方兵起。建文以为非所宜言,逮捕将杀之。济大呼请囚,云:“如言不验,诛死未晚。”乃下狱。及燕兵起,释之。改官编修,参北征军。徐州之捷,诸将树碑纪功。济一夜往祭,人莫测。后燕王过徐,见碑大怒,趣左右椎之。再椎,遽曰:“止,为我来。”已,按碑行诛,无得免者。而济名适在椎脱处。济尝与人书曰:“君为忠臣,我为智士”)。
凡此所载,其皆可信耶?否耶?吾读《致身录》、《从亡录》诸书,终觉其似黎邱眩人。《致身录》为吴江史仲彬所作,潘次耕坚持无此等事,至与史氏子孙互殴。故建文一代,无实录可据,采之野史,失实者多矣。
以上所述,皆非无故怀疑。一则太史公纪六国时事,无所取材,取诸其人自著之书,不免失之浮夸,二则王莽之事,同此一人,而前后愚智悬绝,当出光武诸臣之曲笔。三则建成、元吉之事,有温大雅《起居注》可供参证,房玄龄主修之国史,太宗不无自定之嫌,四则建文逊国之事,世无实录,采之野史,未必可信。孔子曰:“多闻阙疑,多见阙殆。”故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方足以言怀疑。若矜奇炫异,抹杀事实,则好学之士不当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