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悦序《汉纪》,言立典有五志: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今案班固之作《汉书》,其义亦不外此。“志”即所以章法式而通古今,“传”即所以著功勋而表贤能。至“达道义”一义,则为华夏史书所同具。袁宏生东晋之季,好发议论(荀《纪》议论甚劣),谓荀书足为佳作,然名教之本,帝王高义,则无有也。以余论之,袁书亦未为详尽,特议论甚长耳。盖彦伯所据,有谢承、华峤、司马彪、谢沈诸家之书,点窜抉择,极费苦心,故其自序言“经营八年,疲而不能定也”(荀书只就《班书》旧文剪裁联络成书,较袁书为易)。彦伯之议论,有自相违异处,如《三国名臣赞》称荀彧云:“英英文若,灵鉴洞照,始救生人,终明风概。”
而《后汉纪》则言魏氏得以代汉者,文若之力也。盖赞主褒美,史须直笔,体例各有所当耳。《后汉纪》有可与《范书》比勘者,如一人之言语应对,两书不同,章奏文字,互有增省是也(章奏有案可稽,不应彼此不同,盖史官润色,故生岐异也)。孙、习二家之书,今不可见。
《三国志》裴松之注略有称引。孙于魏氏,无甚卓见,其于晋事,则不可知。习书以蜀汉为正统,所以然者,习氏与桓温同时,见温觊觎非分,故著《汉晋春秋》所正之。然晋受魏禅,外魏则晋无所受。而习氏则以为魏文虽受汉禅,不得免于篡逆,平蜀以后,汉真亡耳,于是晋室始兴,故以晋承汉,不认曹魏,故名其书曰《汉晋春秋》。于司马昭弑高贵乡公,亦用直笔书之。
晦庵《纲目》之正蜀闰魏,即导源于此也。南北朝之史籍,如《三十国春秋》等,至今一字无存,温公之作《通鉴》也,采摭甚广,异同互出,不敢自擅笔削之权,因有《考异》之作。盖传闻每多异辞,正史或有讹谬。温公既取可信者录之,复考校同异,辨正谬误,作《考异》以示来世,真所谓良工心苦也。
至褒贬笔削之说,温公所不为。例之《太史公书》,亦无自存笔削之意也。观史公《自序》答壶遂之言曰:“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谬矣!”盖《春秋》有一定之凡例,而褒贬之释,三传不同。故《春秋》不可妄拟。《通鉴》之志,亦犹史公之志耳。
《通鉴》成书,较袁《纪》更难。荀《纪》所载,不过二百年事,袁《纪》不及二百年。《通鉴》则综贯一千三百六十余年之事。采摭之书,正史而外,杂史多至三百三十二种(华峤《后汉书》,温公恐不及见)。此一千三百六十余年中,事迹纷乱,整齐不易。荀《纪》点窜《班书》,无大改异,事固易为。袁《纪》略有异同,而当时史籍尚寡,不难考校。
自三国至隋,史家著述,为数綦众,观《三国志》裴注征引者已有十余家。裴尚仅以陈寿为主,其余诸家,不甚依据。温公则兼收并蓄,不遗钜细。两晋南北朝之事,自《晋书》外,有王隐等十余家书,温公多采之。又如五胡十六国事迹最为纷乱,而《通鉴》所叙,条理秩然。皆可以见其书功力之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