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就要流下的眼泪。我是个独生子女，不像阿素那样，有一个弟弟。所以阿素所说的那感人至深的兄弟之间的感情我无从体会。但我一样知道，阿素的泪水，里面充满那么多幸福的含义。
“在三年级的暑期时候，学校组织了各种兴趣小组，我报名了航模小组。可是去了两次之后便兴趣索然。一个周日下午，照例又是航模小组的学习时间，我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阿杰说要送我一段路，我们一起离开家，阿杰拿着一根竹杆，那是他重要的玩具，一整天都会不离他的身边。我们走出了好远，我说阿杰你回家去吧。我去上课了，下了课我就回来。
那天的航模课的内容是要在老师的带领下，完成一个小小的竹蜻蜓。两个多小时的课堂习做时间，老师悉心讲解，手把手的教导，经过两个小时的努力，整个小组的同学全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课后老师带领我们来到户外，每个人拿出自己的竹蜻蜓，双手用力一搓，一只只竹蜻蜓便扶摇直上，飞出美丽的孤线，然后缓缓降落，落在我们的怀中。
我举着自己的航模课手工作品，兴奋的一跑一跳的往家走。当我拐过一个街角，就是我和阿杰分开的地方，看到远处的阿杰坐在地上，双后各握住竹竿的一头，横在身前，正用脚在地上画圈。原来他没有回家，就坐在我们分开的地方一直等我。我走到阿杰跟前，低头看他拿脚在地上画圈。画的都是同心圆，大圆套小圆，实在画不下了，就用脚抹去，重新画.阿杰抬头看到我，高兴的喊“哥哥，你回来了。我都困了。”我把手中的竹蜻蜓在他面前晃了晃，“喏，送给你的，我下午亲手做的竹蜻蜓。”阿杰兴奋的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竹竿递给我。“哥哥，帮我拿着。”
那天的傍晚，竹蜻蜓在前面飞，阿杰在后面追，我拿着阿杰的宝贝竹竿跟在他身后，夕阳将我和阿杰的影子拉长，温暖的重叠在一起，竹蜻蜓载着我和阿杰的欢笑声，像一个美丽的风筝，一直飞，飞到了晚霞边。”
这时也刚好是傍晚时分，我和阿素起身推开门，来到阳台上抽烟。金色的光芒笼罩在我和阿素身边，阿素棱角分明的脸夹也在夕阳下变得柔和，也许是阿素谈起了阿杰，连阿素平时无味的眼神里也是柔情一片。“阿素，你很爱阿杰。我能体会到你的感觉。”“是啊。阿杰从小到大对我都非常好。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阿素，真的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阿素重复了一下我刚才的话，“可我在阿杰六岁那年第一次伤害了他。”阿素双手架在阳台的栏杆上，弯下腰，将脸埋在臂弯里，“在阿杰六岁那年。。。”阿素继续讲下去。
“我在上四年级的时候，深深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真的很特别的一个女生。也许你不相信，我只喜欢过这么一个女孩子。她叫贾佳，一个很漂亮，很出众的女生。不仅学习成绩优异，是班上的班干部，而且家境也和我们大多数人不一样.当我们大家还都住在PF区的时候，贾佳的家已经是市里面不多见的二层楼了。那时班上的很多男同学都对贾佳心生爱意，还有外班和外校的男生，总之贾佳的追求者多不胜数。可我们都没有见到她具体和哪个男孩子要好，好像和大家关系都很好，没见她对哪一个男同学特别倾心。可她依然是那么漂亮，依然那么的引人注目。后来渐渐有了一些传言，说贾佳有一个从小一起青梅竹马的男孩。比我们要大三个年级，已经升上初中了。在外省的一个重点学校。男孩的一家和贾佳的父母算是很相熟。好像也是生意上的伙伴。传言很多，有些讲那个高大的男生很优秀，追求的女孩子众多。而男孩好像也并不是只和贾佳一个人要好，身边女朋友也总是在过一段时间之后，女主人公就要换作另一个人。不时传来的这些关于贾佳和她的青梅竹马的男孩的消息，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那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我也只是众多追求者当中的一个，还是一个暗恋她的追求者。从来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大胆的向她表白什么，平时都很少能和她说上几句话。我每次看见她都会不自觉的感到非常紧张，甚至都不敢和她多说话，只有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多看她几眼，但是当她发现之后，便赶忙低头走开.我就这样怀揣着自己的心事，默默的喜欢着，一年又一年.
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学们三五成群的结伴而行，有的在互相嬉戏打闹。女生们俩俩的走在一起，低头诉说着彼此心里的小秘密。我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背着书包，慢慢的向家走.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回过头去，就看到了贾佳美丽的脸.“喂，阿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走呢？”我一时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没什么，习惯了。”“那今天我们一起走吧。”“太好了。可是你今天怎么会一个人呢？你平时不是都是家人来接的吗？或是和你的几个好朋友一同回家的。”“是啊，今天家里人有事情，没有来接我。她们几个人一起走，我想单独走走，刚好遇见你了。小小的独行狭。”听她这样讲，我心里跳的厉害，可还是万分高兴。我在告诉自己，“慢点走，慢点走，今天是和贾佳一起，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天气也格外的好，虽然是下午放了学，微风轻摆，阳光仍然如此明亮耀眼。路边的黄杨树的树叶闪闪发光。像是五线谱上面轻快的乐符，精灵一样的跳动.渐渐的，我彻底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兴奋的和贾佳聊了一路，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说，她只是“咯咯”的笑。那笑声如天籁之音，长久的深深的驻扎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我们在街口分开，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路走来，有贾佳的陪伴，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了，我要向这边走了，再见，阿素。”“嗯，明天见。好开心。”“我也是，阿素，你说话真有意思。以后家里人不来接我的时候，我还要和你一起走。可以吗？不会不习惯吧。”“不会的。简直太好了。”“再见。”“明天见。”
我一蹦一跳的跑回家去，兴奋的整晚都在帮妈妈做这做那，妈妈很高兴也很诧异，不明白那天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小小的阿杰坐在一旁，两只大大的眼睛望着我，不知道所以。后来干脆高高兴兴的和我一起帮助妈妈干活，他居然在那天晚上把我和他的袜子拿到一起洗了。一双小胖手，在水盆里使劲的搓揉我和他的袜子，累得满脸笑容。
夜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睡去。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把放学后的情形无数次还原。可还是不太敢相信，那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我望向身边沉沉睡着的阿杰，睡的如此香甜。圆圆的小胖脸，嘴角还挂着睡觉前和我讲故事时的笑容。他一定在做着什么美梦吧，但却一定没有我心里的梦甜美。我的美梦无与伦比。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和贾佳一同放学走过。不过我也并没有太多的失落，早就一个人习惯了独来独往，而且我知道，那天的美丽经历，可望不可求。
学期将要结束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我们来到市区边上的一片原野郊游。那是大家的第一次郊游，同学们都显得无比兴奋，欢天喜地。一整天欢声笑语直插云霄，传到了比天边更遥远的地方。下午我们返回市区，然后同学们就地解散了，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三三两两结伴回家。我同样拖着疲倦的身体向家的方向走。
“阿素，等等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呆呆站在原地，迈不出脚步。贾佳和她一个要好的同伴向我跑来，那个女生是同年级，不同班，所以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经常见贾佳和她们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常常一起玩耍，聊天，或是一同放学。我和那女生打了个招呼，然后三个人一起走。我还是像上次一般的幸福在激动的心情里，连她的好朋友仿佛都成了我的好朋友。不知不觉当我们又走过那个岔路口，就要相互道别的时候，贾佳意外的对我说“阿素，你家就在这个方向吧。”“是啊，前面不远就到了。”“玩的有点累了，去你家喝水休息一下可以吗？不会不方便吧。”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波的幸福还没有完全结束，后面的幸福又接踵而至。没想到贾佳说要去我家里坐坐，我们还能够再相处一段时间。“那太好了。怎么会不方便。妈妈上班还没有回来。弟弟也还没有放学。请来吧。”我兴高采烈走在前面，向导一般的带她们来到我家。我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院门，将她们迎进我家。“阿素，这就是你家，这个小院子好温馨啊。”贾佳站在芭樵树下，夸奖着我家的小院。芭樵树宽大的叶子下面的树影里，站着仙女一样的贾佳，我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是吗？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很舒服的院子。”我捧起桌子上的白瓷壶，倒了两杯白水给贾佳和她的朋友。然后三个人便坐在椅子上面聊了起来。时光在我们的谈笑声中过的是那么快，地上的光影从屋子中间向门边慢慢移动，那是用肉眼看得见的时间。我心里默念着，慢些走，慢些走，我还有那么多有趣的话没来得及和贾佳讲。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院内传来阿杰的喊声。“哥哥，我回来了。”阿杰背着书包跑进屋来，“渴死我了。”阿杰跑到屋里面，双手抱在桌上的白瓷壶上，却一下子愣住了。大眼睛扫视着屋里面的两个比他年龄大的女孩子，忘记了口渴。“这是我的弟弟，阿杰。”我向贾佳她们介绍到。“阿杰，这是我的同学，特地来咱们家里做客。”“姐姐好。”阿杰礼貌的向她们打招呼。然后小脸红红的站在一旁，局促的样子。可能是我们家里面除了我和妈妈还有阿杰三个人，从来没有来过客人。“阿杰，你的书包里面装的什么？撑的鼓鼓了。”我望着阿杰胸前的黑色的旧皮包，还是我们一起做卖票游戏时，他背在身上的那个。当阿杰上了一年级，这个旧皮包也就成了阿杰的新书包。“啊，忘了，有好东西给你们。”阿杰红着小脸，背着书包一溜烟的跑进厨房。过了一会儿，阿杰又跑进屋里，搬了一把方凳进厨房，接着传来了流水声。
我好奇的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可刚刚走的门口，就被阿杰阻止了。“哥哥，你先出去，不许看，一会儿就给你们。”我只看到了阿杰小小的身影，站在小方凳上，上半身倾着，够着水龙头在洗什么。我重新回到屋里，“阿素，你的弟弟好可爱。我要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就好了。”贾佳甜甜的说。我自豪的笑了笑。“来了，请你们吃大苹果。”阿杰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三个红彤彤的娇艳欲滴的大苹果。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有名的栖霞富士。我在水果摊上和水果店里都见过。价格十分昂贵，每回见，我和阿杰都会呆呆的望上好久，却从来没有吃过。贾佳和她的朋友高兴的一人接过一个苹果，“谢谢，阿杰，你真懂事。”阿杰听到夸奖，红云又浮起在他胖胖的小脸上，也好像一个美丽的栖霞富士。“哥哥，你也吃。”我拿过一个苹果，大大的咬了一口，脆脆的口感从齿间漫到心里，甜丝丝的果汁溢满整个口腔，抚慰着我们所有的味蕾。阿杰像个功臣一样，骄傲的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三个人吃苹果。“就有三个，本来想和妈妈，哥哥，一人一个，给你们吃吧。”阿杰开心的说。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阿杰，这三个苹果是你从哪里买来的？很贵的呀。”“唔。。。不是买的。我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水果店，门口放了好几箱大苹果。也没有人管，我就拿了三个，放在书包里了。好沉的。”阿杰仍是满脸笑容的说。随着阿杰的话音落下，贾佳她们咀嚼苹果的清脆的声音也落下了。我看到两个女孩子僵住的表情，刚才开心满足的笑容慢慢褪去了，一层淡淡的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阴云漫了上来。她们把苹果从嘴边拿开，又放回到盘子里。我一下子读懂了她们的表情，看向阿杰，阿杰还站在那里，微笑着望着我，“哥哥，你快吃啊。很好吃吧。”“阿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去当小偷了。”阿杰瞬间呆滞在原地，不解的望向我，刚刚那自豪的神情还停留在脸上。“小偷？没有啊。我没当小偷。”看着身边的两个女孩子放下苹果，起身背起书包，行将告辞的样子，我的怒火不可抑制。“还说不是小偷。这三个苹果不就是你偷回来的吗？”我大声的向阿杰呵斥。阿杰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委屈的哭出声，“没有，我没有偷。我也不是小偷。”说完，阿杰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转身跑出了家门。在身影逃出家门的一刹那，我看到阿杰的右手还在抹着脸上的泪水。
当贾佳她们离开之后，我长时间的呆呆的坐在原地。望着桌子上三个被咬了一半的富士苹果，想起阿杰说只有三个，妈妈，哥哥，我，一人一个。心中开始觉得不忍。又想起贾佳离开时悻悻的神态，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就这样呆坐着，一直到很晚，一直到妈妈回家。妈妈进屋没有注意到阿杰不在，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急忙去准备晚饭。直到她叫了两次阿杰都无人答应，才意识到早该在家里说笑玩闹的阿杰没在家中。妈妈走到外屋，看着仍然呆坐在那里的我，问了一句“这么晚了，阿杰怎么还没回来？”我小心翼翼如实的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妈妈叙述了一遍，妈妈转身跑进厨房，关掉灶台上的火，向我喊了一声“快去找，快去把阿杰找回来。”
那一晚，我和妈妈分开去找阿杰，找了好久，在那夜晚当妈妈找到阿杰的时候，他靠在离家很远的一个街道里面一张水泥筑成的乒乓球台下面睡着了。睡梦里眼角还是湿润的.圆圆的脸上的尘土记录下了眼泪从眼角滑到下额走过的弯弯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