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颜淡睁开眼睛之时,眸光清明一片,公冶颜红就坐在床边,与他们分开了半年,如今看见亲人就在身边,竟然恍如隔世。
“姐姐……”她分外动容,捂着胸口伤口处实在忍不住就扑了上去。
“好颜淡,”公冶颜红拥住扑入怀中的妹妹,顿时红了眼圈:“可苦了你了……”
颜淡在她胸口蹭了蹭,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急切问道:“娘呢?她怎么了!”
公冶颜红叹着气,她抚摸着妹妹的长发,半晌也未说出一个字。
原来那游律死后,游译不知所终,颜淡和太女断袖的传言越发的真切起来,韩霄这便认定游译没有走远,仍是躲在暗处,他便找了个由头四处通缉他,大有不死不休的劲头,他此番举动遭到了她强烈的反对,本来游律之死就让颜淡很是内疚,她只想着本来他男儿的身份没被识破,便也罢了,可韩霄绝不放过他们,自此他们大吵一架,颜淡一怒之下恢复了女装,远走他国行商而去。
结果她没想到游译会在半路杀出,他先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剑差点要了她的命,结果还没等她如何惊恐,他却惊慌失措扔下剑跑了。颜淡伤势较重,附近又没有大夫,她带的商队将奄奄一息的她放在担架上一路前行,谁曾想游译又偷偷潜了回来,他趁半夜大家累极,将颜淡偷了出来负在身上,也不知为何竟是一边哭一边走,迷迷糊糊的听着他喃喃说,江对面就有大夫,叫她一定要挺住。
后来他背负着她游水过江,中途二人差点被激流冲走,颜淡更是一头撞在石块上,等他千辛万苦将她推上岸之时,已经不确定她是否还活着了,直到他躲在一边,亲眼看见一个锦衣男子好奇地用脚尖踢着她的脸,探向她的鼻息,最后弯腰抱起了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颜淡成了大兴的驸马,她在他眼中竟似痴傻,在街上几次与她擦肩而过,她已经彻底将他,将大周忘得一干二净。
那商队为了逃避责任,只放回消息说刚出大周颜淡就被游译所杀,之后遗体竟也丢失,怕是也被他偷走毁尸灭迹了。韩霄先是不信,他派出了大队人马四处寻找,彼时其实颜淡正在泸州养伤,裴毓也没声张,他自然找寻不着。
游译眼见颜淡无事,他又兴起了刺杀太女的心思,太女正君的口碑一向不好,正值颜淡失踪,韩霄迁怒府上众奴仆,百姓历数公冶颜琪十宗罪,韩霄迫不得已再无法隐瞒,宣布正君病逝,声讨之声这才渐歇。
公冶颜红不相信颜淡已死,她带人出去多次找寻无果。娘亲公冶明诚早在听闻颜淡身亡之时便大病不起,后来又耳闻太女作为,哭得死去活来,可怜女儿颜淡自小便不能自在活着,就连死去也遭人唾骂,自此一病不起,后来竟是撒手人寰,死不瞑目。
爹爹周氏也是大病一场,府中已经嫁为人夫的大公子公冶颜季一直尽心照顾着,这周氏本就是心地善良,他嫁过来之后对两个孩子视为已出,精心照顾,她二人长大了对他亦是无比孝顺,有如亲生。
颜淡泣不成声,她捶着自己胸口,恨不得真的已经死去。公冶眼红大叫着拉住了她,最后她们姐妹抱头痛哭。
听到声响,外面的人一下子都奔了进来。
颜淡抬头,一眼就瞧见了韩霄,他紧张地看着自己,竟不敢上前,只站在床前不远处看着她,喃喃哭道:“颜淡……颜淡……”
他身后是裴毓,他也站在那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她开口唤他。
公冶颜红扶着颜淡慢慢躺下,她看着二人回头说道:“颜淡,现在你想怎么办?”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颜淡向韩霄招手道:“阿雅,你过来。”
韩霄闻言大喜,他奔到床前,俯身抱住她哭道:“颜淡,你别离开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颜淡稍微推开了他一些,泪水再止不住流淌,她抚摸着他仍旧略显孩子气的脸,轻声说道:“自从我十七岁,扮作男子嫁给你,夫妻七年,纵然你总是那般任性,我从未真的怪你……”她哽咽道:“你没有错,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再跟不上你的脚步,所以……”
韩霄一把将她口舌捂住,他飞快摇头道:“不要说,不要说!”
颜淡伸手握住他的手:“阿雅,如果不能放下那高处的权势,就放了我吧,我只想做一回,公冶颜淡。”
韩霄眼睛通红,他嘶叫着,伏在床边痛哭不已:“不行!不行!我只有你,我可只有你啊颜淡……”
颜淡伸手抚着他的发顶,喃喃道:“看你哭得像一个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呢?”说着艰难翻着身,伏在柔软的被褥间再不抬头,她双肩耸动,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可是脸上冰凉一片,竟是不能控制。
公冶颜淡,七岁见了太女韩霄,十岁识得他的真身,十八年陪伴,七年夫妻。她已经习惯了宠溺,他所有的任性,所有的小脾气,他所有的要求,她从未拒绝过,只这一次,颜淡只想做回自己。
裴毓看着那二个人都哭得像个孩子,不由得心中苦涩。哥哥裴夜听闻颜淡在府中,也急忙赶来了,他对自己讲出了韩霄的秘密,原来此次来大兴,本就打算再给韩霄物色一个女子做夫郎,可是韩霄识破他的心思,怎也不肯。
听哥哥说起颜淡的所有事迹,原来她曾经背负了那么多,他不敢上前,怕颜淡愧疚地看着他,对他突然说一句,对不起。
颜淡急于回周,她惦念家中的爹爹,还有至死都没能见上一面的娘,可是如今,还有一个男人,他自始自终还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几个人都很失态,直到都冷静下来,颜淡这才察觉到饿,裴毓早吩咐了人弄了点稀粥,新之端了来,却被人一把抢过。
韩霄殷勤的为她端着米粥,他丝毫不顾及身份,很怕别人抢了他的差事。颜淡无奈地接过碗,她在他身后看见裴毓关切的眼神,见她目光扫过去,又假装不经意的瞄过。
怎么办?她不知道……
“裴毓,”颜淡突然叫道。
裴毓看向她:“呃……?”他许久没有说话,嗓子竟似嘶哑。
“你打算怎么办?”颜淡轻声问道:“不管怎么说,我应该对你责任……”
“不必!”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韩霄叫道:“颜淡,你不能带他走。”裴毓嗤笑出声,他还未说什么,公冶颜红却在一边冷冷道:“殿下,莫忘了公冶家的小公子,公冶颜琪已是暴毙了。”
韩霄顿时语塞,他转而言道:“可是母皇驾崩未满三年,颜淡若是娶夫,即是大罪,王叔不能同去!”
裴毓轻哼一声:“不必再说了,你道我会舍了这摄政王会跑去大周做一个后院男子?”他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清冷:“颜淡要走,本王既不会挽留,更不会同去……就算没有夫妻缘分吧。”后面一句几不可闻,可颜淡却听得真切,心中顿生无限伤感。
“裴毓,”她喃喃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裴毓再没说话,原来所谓抉择,也要他给你这个机会……颜淡顿觉失落,她盯着裴毓,轻声问道:“如果我想带你走呢?如果我想带你去见我爹爹呢?如果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久居高位会不会后悔?”
裴毓仍旧不语。
韩霄亦是无语。
“我明白了……”颜淡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候已是再无迷茫,她对一旁的姐姐说道:“别耽误了行程,我们这就走吧。”
说着又回头对裴毓认真道:“放了游译吧,我身上两剑,欠他们的都已偿还,你告诉他,走的远远的,莫要再回来了。”
见他点头,这才略微放心,裴毓不似韩霄,他说到定能做到。
不多时,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是颜淡在王府生活了久了竟似舍不得,她拖延着时间,心中堵得慌。
直到不能再拖,裴毓带着府中众人就站在门口,眼见颜淡上了马车,新之更是扑在车前,要跟去,她竟似没看见,只愣愣地看着裴毓,而他,却再见也没有说,只是捂着胸口,转身回府。
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颜淡听不见,马车慢慢行了出去,直到再看不见王府。新之被她拉上马车,此时正傻傻地看着她,她忽然就想笑,这一切,都是那般可笑,不是么?
大周的车队离开了京城,裴毓就站在大门内侧,一直听着马车离开的声音,他伸手自怀中拿出那个木哨,一滴泪水忽然落在上面,他想起颜淡曾说过,如果她再离开他,只要吹上一吹,那么她听见了,立时会回到他身边。
王府内院忽然就传来一声哨响……
颜淡,你听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