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的屋内摆了一张书桌,颜色有些陈旧,桌脚处缺了一块,用一块石头垫着。厉千品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毛笔,提了半天也没写下去。在她的手边,放着一叠写废了的纸,细细辩认,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没有写完的“静”字。
自从那一天从西湖回来,她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写字。也不知道二娘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她是“秘使”,再也没有故意为难她,只是以前渴望的这份安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只要稍不留意,脑中就会回想起李瞳那张笑脸,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似蛊,让她即使如此痛苦,也依然欲罢不能。
一道黑影挡住阳光,影子映在她面前的宣纸上,她抬头,皱眉。她所居住的地方是厉家最偏僻的角落,平日里连个丫环都不会来,更别说是厉家的人了,可是现在厉万贤居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随手搁下笔,她望着他。
“今天万锦带来了个很重要的客人,我想你可能会有兴趣,特地来叫你。”见她抬头,厉万贤坏坏地笑着。
“厉家的客人一向与千品无关。”她冷冷地回答。
“哦?可是今天你若是不去,会后悔的。”厉万贤勾了勾嘴角,转身走出屋外。
看着厉万贤走出门,她重新提起笔,可是笔尖怎么也落不下去。厉万贤的那番话虽然还不至于引起她的注意,但却打乱了她的情绪,让她原本就烦燥的心变得更加地烦燥。既然写不下去,她索性丢下笔,走出庭院。
原本她并不想去看万贤说的那个贵客,可是走着走着,不知道何时,竟走到了厅堂门外,一道比男子声音略微清脆,却又比女子声音略显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
一瞬,她愣住了。
这是李瞳的声音。他竟然来厉家了?
是了,温璧蝉说他只是要利用她混进厉家,所以即使没有她,他也还是会来厉家。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住进厉家?这里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一脚踏进厅堂,她又愣住。厅堂里哪有那抹红艳得不像话的身影,只有一个穿着水袖纱裙、看上去极高贵的女子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偶尔露出即天真又任性的表情。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李瞳!
可若非是他,那张脸,她又怎么会如此熟悉?
“谁让你进来的?”看见厉千品,厉家主母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脸色有些难看。从她当上主母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允许厉千品来正厅,不许她见任何一个来厉家的客人。也许厉千品自己也有些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么些年她若是不叫她,她也不会靠近这里。只是今天,她没叫她,她却来了。
“秘使大人,好久不见。”比男子声音略微清脆却又比女子声音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里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厉家主母愣了愣,这才想起厉千品现在的身份不同了,责备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坐回椅子上。
厉千品心中一惊,眉头深深地皱起,怔怔地看着李瞳。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叫她“秘使大人”的语调会和李瞳叫她“厉大美人儿”时如出一辙?
视线微移,落在那女子的腰间,她又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名女子。那名女子的腰间捌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雕刻着龙,九爪五指,竟与她先前在李瞳身上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还有这块玉佩……
难道……他真的是李瞳?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郡主,原来您认识千品?”二娘谄笑着走过来,拉着厉千品推到李瞳的面前。她改变主意了,既然厉千品认识李瞳,那她就让她们叙叙旧。只要能留下这位郡主,只要能制造机会让厉家飞黄腾达。
郡主?
她又愣了。她记得她的确是听他的丫环叫过他一声郡主。
他,是郡主?
一个男人,怎么会是郡主?
***
李瞳扮成女人的时候很美,虽然还是那张脸,却并不会给人不协调的感觉,简直就像他本来就该如此模样。
可是他若是女人,她和他的那一夜,又算什么?
“小姐,小姐……”
听到叫唤声,她猛然惊醒,才知自己手里抓着几片树叶子。那叶子,被她握得重了,破碎得不成样子,而她面前的一棵树上光秃了一片。
她想得入神了。
松手,任由树叶从手里滑落,她挑眉望着唤她的丫环。
“什么事?”
“夫人说今儿个大公子要陪郡主,就不去赌场了,要小姐早些去赌场。”丫环说完这话,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她一眼,问:“小姐,你没事吧?”
厉千品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在厉家,会关心她的丫环并不多,这个丫环算是特别的了。
转身,走出院子。刚走到院子口,就见李瞳突然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
“我要跟姐姐一起出去玩!”说着,抛给她一个妩媚灿烂的笑。
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看惯了他做男人时的样子,再见到现在这样的他,让她有种六月飞雪的错觉。
“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她移了移身子,想从李瞳身旁穿过去。没想到李瞳一个闪身,又站到她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
“你又想逃避吗?就像那天在西湖之上一样。”李瞳的声音有些冷,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并不想对她伪装。
厉千品抬头,怔怔地望着李瞳。不错,她一直在逃避,因为李瞳身边一直有人,所以她也一直告诉自己不是她什么也不问,而是她没有机会问。她……不敢问李瞳为什么一定要呆在厉家,不敢问他为什么会穿着女人的衣裳,不敢问那天他与温璧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直觉让她觉得如果她问了,她与李瞳之间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可是面对李瞳这直白的逼迫,她却倔犟地不愿再逃下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李瞳轻轻地笑了,跟在她的身后。
不远处,厉万贤冷着脸望着两个人走出厉家的大门,一抬脚,也跟着踏出了厉家的大门。
***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走着走着,李瞳突然站住,抓着她的手。
“你为什么还在厉家?你假冒朝廷命官,罪大恶极,这个时候还不走得远远的,难道是想等人揭穿你的身份,送你上断头台?”
她若不走,温璧蝉做那番戏的心思岂不白费了?
厉千品望着李瞳,直到此时,她仍然不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转身,她走到一个卖发钗的摊子面前。没想买,只是随意的看看。她身上并没有银子。
随手挑拣了一个看看,又放回了原处。
李瞳看着她走远,走到摊子面前拣起她刚才看过的发钗,他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只钗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放下了。付了银子,他拿了钗子,付了银子,将钗子往她头上钗去。
厉千品伸手往头上一摸,摸到是发钗,愣了下一,回头望着他。
她越来越不懂他的心思了。
“你赶快走吧,找个人嫁了也好,出家也好,当土匪也好,不管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李瞳望着她,她也望着李瞳,勾了勾嘴角,转身朝着厉家赌场走去。
走出老远,发觉身后没了声音,她回头,就见李瞳站得远远的,朝着她笑。
“我突然记起来还有点东西没有买,你先走。”
***
望着厉千品走远,李瞳从地上拣起一根树枝,反手丢向空中,随即整个人飞起,落在树枝停下的地方,眉头皱得很深。他发现有人跟踪才有意支开厉千品,想无声无息地解决掉那个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飞针”居然仅仅只在地上留下了一点血迹。虽然用树枝使出的飞针并不完美,但江湖中能避开这样的“飞针”的人却人不多,这个人的身手也非同一般。
忽然察觉有人靠近,他急急掠起,扇子直指那人的咽喉,等看清是厉千品,他愣了一愣,急忙踢过一个破箩筐遮住血迹。
“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他还以为是那个杀手不死心又回来了,没想到居然是厉千品去而复返。
“我……”厉千品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本以为以她的轻功,跟踪他绝对没有问题,却没想到还未靠近,便已经被发现了。不知所措半天,她忽然想起自己回不回家是自己的自由,没有理由被他这样质问,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怒气。
“我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关系!”等回答完,她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又失控了。似乎只要跟李瞳牵扯在一起,她的冷静便会一点一点的瓦解。
“哦?”李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我现在要回厉家,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厉千品一呆,眼神黯淡了下来。在听到李瞳说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她不喜欢听他说“跟她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