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看到女儿开学第一天的照片。她用了一个很大的信封寄来了很多张照片。她在背着书包上学的那张照片背后写着：“这是我第一天去学校的样子！”她站在John的美国家庭最常用的那种福特轿车旁，穿着临走前她的朋友们送给她的那件蓝格的外套，短裤。那时候波士顿的天气一定还不冷。女儿很兴奋的样子。她总是很兴奋，总是保持着那种对任何事物充满热情的状态。她傻傻地笑着，对着镜头。她知道那可能就是面对着妈妈。
毕竟是开学的第一天，在美国，在诺维尔。
所有开学的第一天，我都在女儿的身边，10年了，唯有这一次。
照片上开学第一天时的女儿看上去很棒。她仿佛已对她未来的学业充满了自信。很好。仅仅10天她就找到了她的感觉。她好像胖了一些（后来知道她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美国又强化了她对这句话的敏感和逆反，据说有时候就是这一句话就能把朋友变成敌人。在女士中，甚至不能用她们身体的胖瘦开玩笑），那可能是10天来的奶酪所致。
无论现代化的通讯怎样快捷，我还是不能知道女儿开学的第一天是怎样度过的。毕竟美国的中学和中国的不一样，在中国，学生的教室是固定的，而在美国，固定的却是老师的教室。所以，选择了不同课程的学生，就要到不同的教室去寻找他们的任课老师。开始的时候，这一定也给女儿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外国学生增加了不少难度。她选了英语、写作、世界历史、欧洲历史、数学、化学，还有交响乐队的演奏。这样在每一节课后，她都要上上下下地去找她另一门课程的老师。那么大的教学楼，不同的楼层，曲里拐弯，再加上在整个诺维尔，差不多就没有一个能和女儿用中文交流的人。尽管在波士顿也有唐人街，也有很多的华人，但是在诺维尔这个坐落于古老海岸的宁静小镇，却几乎没有一个华人，甚至连黑人也很少。常年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最早的移民者，那些爱尔兰人的后裔们。所以若若在学校中，就更是只有英语一条路了。甚至，连一直用很慢的语速和若若讲话的南希和John也不在她身边。
不知道她是怎样度过的，这个对她来说既兴奋刺激、充满挑战又困难重重的第一天。她不仅要开始由美国老师用英语讲授的第一课，要准确而及时地找到每一节课的教室，还要找到她吃午饭的自助餐厅（找到餐厅也不容易，因为不同的下课时间要到不同的餐厅吃饭）。如此地反复。这对于一个美国孩子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他们早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学习方式，并且轻车熟路，并且这样走来走去，换来换去，和不同的人组合着不同的班级，反而会觉得这种多变的学习生活很丰富。但是对女儿这样的初到美国的小女孩来说，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但是我却不能帮助她。不能给予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帮助。
那时候才又觉出了美国的遥远。所以我只能在遥远的看不见她的地方关切着她。一种撒手闭眼的感觉。我为她担心为她忧虑又能怎样呢？我哪怕生出一对翅膀也不能飞到她身边。接下来我就只能是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了。我对自己说，她已经16岁了，我16岁的时候已经进炼钢厂做了一名三班倒的工人。我还想这可能是让她快快长大的唯一的方式，她应当也需要这样锻炼自己，否则她永远也长不大。我这样想着。我只能这样想。我觉得这样想就能说服我自己了，但是，其实我依然是每分每秒都在牵念着她，想象着这一刻她在干什么，那一刻她又走进了哪个老师的教室……
然后就在我忧心忡忡的那一刻，打开电脑。哦，我马上接到了南希发过来的那封信。就仿佛南希是专为我打开电脑的那一刻而写。在信中，她为我描述了女儿在这个非常重要的第一天中的几乎所有的活动。
我是幸运的。
读着南希的信时我才真正知道我是幸运的。这是南希让我感受到的。尽管，我过去一直说我是个幸运的女人，但是那时候我其实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幸运。
感谢南希。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后来女儿在说到南希的时候，也用了这样的意思。她说，南希知道我爱的是什么。是的，南希就是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永远是南希，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她走来。
亲爱的玫：
让你知道，在星期四，若若在学校里有了一个非常成功的第一天。她的AFS“表姐”可可（她刚刚从澳大利亚的AFS项目中返回）在学校里看到她，并且确信若若能找到她的每一间教室，以及自助餐厅。若若的第一天是轻松的。她还参加了曲棍球运动。那是我们建议她参加的，这可以使她在女孩儿的小组里很快找到朋友。她在开学之前就开始这项运动了。这是一项非常好的运动，对若若来说极具挑战性。只要她喜欢，我们就会鼓励她继续参加这项运动。如果她不再感兴趣，我们将为她找到放学后的另一项活动。我们非常欣赏她的良好的姿态和非常友好的方式。我们相信她在适应诺维尔中学的新生活时，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若若正在非常积极地加入到我们在诺维尔的生活中。昨天晚上，若若和我有了一次非常有意思的对话，是关于她正在读的世界历史课的。她正在学习的那段历史是关于法国人1900年进入东南亚的。美国关于这段历史的说法和她在中国学过的完全不同。我们谈论每个国家的观点是怎样的。想不到她是通过两种不同观点的比较后，得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判断。若若这么早就学会运用这种从两面透视、比较判断的学习方法，这不仅对她来说很重要，对她的同学们来说也很重要，因为她带给了他们一种新的可以用来比较的观点。
这周有3天的假期，我们将在家中过一个安静的周末。若若在开学以来的这个星期很忙，我们要留意她不要太累了。她吃得很好很健康而且心情也很好。我们非常非常地爱她。
她知道了你的心情很好，就特别高兴了。当她听说你因为她的离开而非常难过时，就一直为你担心。我想她的那些忧虑也是必然的，她知道你想念她。但总之她现在知道了你很好，并且愉快地开始了新生活。
另外，你可以每周安排一个固定的时间给她打电话，那时候我们一定会在家中等你。我将如约每个星期给你发E-mail，为了我们共同的女儿。
这就是南希的信。那是女儿开学后的第二天她写给我的。南希细心地为我描述了女儿第一天的生活。南希的描述让我仿佛看到了女儿在这一天中的每一个活动。就仿佛我并没有远离女儿，我就在她身边。而在女儿身边的这种感觉，也是南希给我的。
南希的信还给了我另一个信息。那就是，我感觉到了她和女儿已经成为了最好的，而且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她不仅时时处处帮助她，还认认真真地倾听她，理解她作为一个初到美国的中国小女孩儿的所有的心情，包括她对家乡亲人的想念。这是让我最最安慰的，因为我知道了若若什么都会对南希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若若能找到南希这样的能倾听她诉说的朋友，我喜欢她们能这么快就彼此熟悉，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无话不谈。若若在这样的时候需要一个这样的朋友。我知道若若从此将不会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