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送过来一份文件,唐志波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拿笔改了几处,交还给来人。徐瑞林注意到,那是一份英文的文件。他不由感慨,自己的英文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而上学时英文不大好的唐志波现在却用英文在工作。
“对了,过几天老爷子要来俱乐部住一阵子,有时间你过来陪陪吧,我明天就出差。”唐志波忽然道。
“老爷子怎么想通了?他不是不喜欢鹏城吗?”徐瑞林有次去岭南出差,见到了唐本强,知道他对儿子把税收都献给了鹏城很是耿耿于怀。
“退休了,一切都会变的嘛。”唐志波似乎要昏昏欲睡。
“好啊,到时候我跟王建辉一起来看老爷子。”徐瑞林随口回答道。但是,这话一出口,他马上有些后悔了,不应该在唐志波面前提到王建辉。因为熊黛娜的问题,他们两个一直在暗中较着劲呢。
然而,唐志波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似乎只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再往前提一步?”
徐瑞林回答道:“没有。还是常务副局长。”
“他们局长不是调走很长时间了吗?按资历也应该是他吧?”唐志波眼睛半闭着,似乎在修身养性。
“新局长人选已经公布了,不是他。”徐瑞林回答道。
“哦。”唐志波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对了,老爷子来鹏城,要不要安排他跟建辉的老爹见个面?”徐瑞林问。
唐志波也不睁眼睛:“算了吧,两人见面就得掐,什么南方省的模式啦,岭南省的模式啦,听着都烦。”
“其实,我倒是觉得,两个老爷子见见面也好。都是观点之争,又不是什么个人恩怨。”徐瑞林身体倾向唐志波。
唐志波把帽檐向上抬起一些,坐起来,端起酒杯,对徐瑞林道:“走一个。”
两个人喝下去,唐志波道:“就是这个才难办,前些天,我看王老爷子还在《求是》上发表文章,说什么岭南模式是唯GDP主义,忽视了社会主义教育,云云。我估计,我们家老爷子过几天也会反击,说他是‘左’倾。其实啊,我倒希望他俩是政敌。政敌这个东西还有转化的时候,这个观点的问题,难说。他俩这一辈子,谁也说不通谁。就这么争吧,没劲透了。”
徐瑞林笑了,说:“他们那一代人就那样,认死理。不过,我爸跟王建辉他爸也是观点不同,不过他俩倒是挺对脾气,凑到一起,见面就吵,吵完了又好。”
唐志波呵呵地笑着说:“算了,我看啊,还是别让他们往一起凑的好。”
“也是,来咱俩喝一个。”徐瑞林举起杯。
这个下午,两个人谈了很多,虽然不时有人来请示工作,但却不影响两个人的兴致。徐瑞林感到,唐志波对他的态度比以前亲近了许多。
儿子去北京了,王汉荣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尽管儿子说已经把屁股擦干净了,他还是不放心。年轻人办事不稳重,一个细节考虑不周到,千里大堤毁于蚁穴的事发生的还少吗?
于是,他给鹏城公安局的几个受过他恩惠的老部下都打了电话,他自然不会主动提及王建辉昨晚的荒唐举动,只是先表示很长时间没见了,希望有机会见见。王汉荣发现他们似乎都不知道王建辉昨晚的事情,于是心稍微放了下来。王汉荣又说道,现在王建辉虽然有了进步,还需要大家的支持之类的客套话。那几个老部下接到老厅长的电话自然都很激动,都纷纷表示建辉现在很努力,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支持。
放下电话,王汉荣想了半天,又拨通了鹏城市人大主任张忠煌的电话。这次,王汉荣没有打哈哈,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个详细。临了,他补充了一句:“忠煌啊,这事我想绝对不会是像建辉跟我讲的那样,他一定跟我隐瞒了什么,所以,这事你一定亲自帮我弄清楚,看看能采取什么补救措施。建辉是我的希望,他要是出了事,我这晚年可怎么办呀?”
张忠煌听到王汉荣的话,自然脊背也阵阵发凉,他去过那个俱乐部,知道就连前市长徐中方都有可能是倒在那个俱乐部里的某个人或者是几个人手上。现在,老领导王汉荣的独生子有了把柄在人家手里,一旦是出事,那就不是小事。王汉荣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老领导对自己又这样信任,自己又怎么能不帮老领导排忧解难?!
于是,张忠煌说:“王书记,你先别急,这事现在既然知道的人还不多,估计是俱乐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样吧,回头我找人去探探底,回头再向您汇报,你看怎么样?”
王汉荣心里还是觉得忽上忽下的,他问了一句:“你有信得过的人吗?”
张忠煌想了想,说:“我有个小兄弟是做工程的,也做科技,叫林溪岙,回头我叫他去打听打听。”
王汉荣问:“信得过吗?”
张忠煌肯定地说:“信得过。他刚当选市人大常委,我还起了不小的作用,应该没问题。”
“他口风严不严?”王汉荣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忠煌回答道:“放心吧,跟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有数。况且,他也是个明白人,没问题。”
张忠煌领命办事去了,王汉荣还是放心不下,打电话给远在北京的儿子王建辉,知道一切都很顺利才稍稍放了一点心。父母对儿子的感情,儿子是永远都不能全部理解的。
警卫干事走进来,请示王汉荣,问这几天有没有大事,要不要出去,如果不出去的话,就安排他的警卫参加一下自学考试。
王汉荣很随和地说:“你看着安排吧,我现在是个闲人,基本上没什么外出的机会。”
警卫干事非常认真地说:“那可不行,我必须确定您最近几天的行程,不然的话我不敢安排。万一您临时出去的话,没有警卫,出了事情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汉荣问:“你叫你们领导临时抽调个人不行吗?”
警卫干事严肃地说:“王老,你有所不知,现在维稳任务很重,我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真的离不开人。”
警卫干事很认真,王汉荣明白这是他们的纪律,于是也不再难为他,就笑着说:“好了,这几天没事,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警卫干事走了,王汉荣忽然觉得有点感叹。按照规定,自己这样级别的退休同志,政府每年会拨发大量专款、安排专职司机和特别专车、私人秘书等,但让王汉荣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竟配有贴身警卫,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以前是为了工作需要,这没什么。现在自己已经无官一身轻了,还要配警卫,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别的省政法委书记退休就没有警卫了。有时候想想,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牢房的囚犯。所以,平时他没有什么事,尽量不出省委家属大院的常委院,省得又要请假又要带警卫的。
王汉荣曾经跟老婆成楚芳抱怨过,说真希望自己没有这种待遇,能去鹏城跟儿子王建辉或者去女儿王建光那里住一阵子。成楚芳骂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按规定,王建光是可以跟自己同住的,可是,她和丈夫工作太忙,加之家里的客人可能也很多,跟父亲住有诸多不便,所以,还是住到了外面。平时这栋小楼里,住着的都是秘书、警卫、保姆这些人,而真正属于自己和成楚芳的空间也就是卧室、书房和会客室。
别人都羡慕王汉荣这样的高级干部,而王汉荣却总觉得自己还不如普通退休干部,那样的话去哪里都随便些。
晚饭的时候,王建光回来了,看到家里冷冷清清的,就问母亲:“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成楚芳没好气地说:“吴利怀老爸摔断了腿,你爸叫保姆照顾吴利怀老爸去了,警卫也去参加什么考试去了,搞得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你要是不回来啊,我们就去食堂吃了。”
“我爸呢?”王建光又问。
成楚芳低声道:“还不是因为建辉的事,打了一下午的电话,然后就坐在里面发呆,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建光说:“家里这么冷清,我在家住两天吧。孩子他爸去下面检查工作了,要过两天才回来。”
成楚芳说:“也好,这样咱俩去买点菜,给老头子改善一下伙食。最近他迷上了什么养生,生吃茄子、煮白菜的,把自己弄得跟兔子似的。”王建光会心地向母亲做了个鬼脸,母女两人乐呵呵地出了门。
此时王汉荣正在跟张忠煌通电话,张忠煌告诉他:“还真巧,我的那个小弟林溪岙正是这个俱乐部的一个股东会员,他也大概了解一些情况。”
王汉荣问:“具体是怎么回事?不是建辉说的那样吧?”
张忠煌回答道:“确实不是建辉说的那样,他跟一个姓徐的老总去那里吃饭,带了两个女的,其中有一个女的是模特,给钱才吃饭的那种。”
王汉荣心里这个气啊,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家里放着一个狐狸精,还四处拈花惹草,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张忠煌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女的先走了。那姓徐的老总又帮他叫女人,结果他一个也没看上,就发飙,砸坏了人家的东西。人家叫他赔,他就叫来了特警砸了人家的东西。”
“确实?”王汉荣强压着怒火问。
“王书记,我怎么敢跟您有不实之言?千真万确。”
“那个俱乐部是怎么个背景?怎么能调得动武警?”王汉荣问。
张忠煌回答道:“我那个小弟也说不大清楚这个,只知道那个俱乐部人脉很广,叫武警的事是那个俱乐部的总经理叫的,具体通过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
王汉荣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你那个小弟没说对方现在是什么态度吗?”
张忠煌回答道:“似乎对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这一切都要看那个总经理的态度。”
王汉荣大概心里有了底,他嘱咐道:“这样,你再叫你那个小弟去摸摸那个总经理的底,能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能用其他方法安抚的用其他方法安抚。总之,要把事情消于无形,把影响压缩在最小的范围,明白吗?”
“明白。”张忠煌回答道,然后,他补充了一句,“不行的话,我亲自出面。”
“不,你不要出面,尽量让别人去,让别人知道了你在关心这事,万一将来捂不住了,你就不好施加影响了。”王汉荣说。常言道,大道无形,处理任何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拿出王牌。
放下电话,他马上打给王建辉,王建辉说晚上要跟公安部的几个人一起吃饭,现在人还没到。王汉荣很想大骂他一顿,可是一想,自己要是骂了王建辉,可能就会影响他的情绪,这样,他跟那些人解释就不会那么自信了,摆平事情的成本就会大大增加。
于是,王汉荣显得很平和地说:“那好啊,通过这件事,也进一步加深一下感情,这对你以后发展来说,也是个积累人脉的过程。”不过他心里却在暗暗地骂着,小兔崽子,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建辉告诉王汉荣,老领导派了大秘来参加这个饭局。这让王汉荣很感动。老领导派大秘出席,大秘那就是代表老领导自己,公安部的那几个人一定会给面子。老领导日理万机,还是关心自己的,想到这里,王汉荣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每个人的心底都是柔软的,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什么时候显现这样的柔软。对于张忠煌他们来说,自己等于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老领导等于是自己的再生父母。他不仅给了自己一个舞台,还如此关心自己的下一代。只要是王建辉不出事,自己的晚年就是幸福的。
放下电话,王汉荣回了一阵子神,稳定了一下情绪,拿起桌上保健医生开给他的两种药,就着白开水吃下去。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工作怎么忙,身体还是要保养好的。
他走出房间,会客室里没有人,他喊了一声,王建光从厨房那边跑过来:“爸,有事啊?”
“咦,稀客啊?怎么,今天不过你们的二人世界,来我们这儿干什么?”王汉荣打趣道。早上王建光来送那个俱乐部背景资料的时候还没说晚上回来的,她的突然出现让王汉荣确实有点惊喜。
王建光扎着围裙,笑眯眯地回答道:“哦,沈明贤去下面检查工作去了,要好几天才回来,我来跟您二老住两天。”沈明贤是王建光老公,林业厅的副厅长。
“还是女儿好,那个王建辉太不让我省心了。”王汉荣走到沙发前坐下。
王建光给他倒上茶,说:“爸,您坐一会儿,我去厨房,马上就开饭。”
今晚的菜,除了一盘白灼虾、一条清蒸鱼,再就是一个清炒菜心、一个水煮大白菜以及一个鱼头豆腐汤。而这还是成楚芳和王建光自做主张加的菜,不然的话,按照王汉荣的所谓养生之道,桌上绝对不会有什么荤腥。
他坐上桌边,看着王建光:“最近忙不忙?”
王建光没直接回答,问:“爸,要不要喝一杯酒?”
王汉荣点点头,成楚芳给他倒了杯茅台。王汉荣只喝茅台,他家里的茅台都是老部下送的。因为王汉荣现在很少喝酒,偶尔来客人才喝一点,所以,家里就存了大量的茅台。王建光就经常来搜罗,她家客人多,沈明贤酒量也大。倒是王建辉不怎么来搜罗,主要是他自己家里的茅台也不少,他又不怎么在家喝酒。
“怎么?我听说你又买了一套别墅?”王汉荣夹了一条王建光给他剥的虾。
“嗯。”王建光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王汉荣忽然道:“你们啊,平时做事最好低调一点,平时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们就是不听,凭你们两个人的工资,能有那么多房子?建辉也是这样,我怎么提醒你们都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