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强前面放着一大扎黑啤酒,看样子足足有三升,他拿起来喝了一口,爽朗地笑着:“你以为我像王汉荣那么怕死啊?天天吃什么水煮白菜,还生吃茄子!我呢,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死了就去见马克思,他老人家肯定喜欢我,因为我喜欢他家乡菜嘛。”
徐瑞林摇着头,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种淡黄色的啤酒喝了一口。
服务员又送上来一个菜,叫烤咸猪手。一看那肥肥的肉,徐瑞林就大叫可怕。唐本强看着他,说:“你呀,跟你那个知识分子的老爹一样,享受不了人民大众的乐趣。”他看看尹诗双,尹诗双站起来说:“老爷子,我陪您吃。我告诉您啊,我就喜欢吃这烤猪皮,脆脆的,口感特好。”说着,把一大块咸猪手叉到了唐本强面前,自己也弄了一块肥肉,然后端起杯,对唐本强说:“老爷子,想怎么喝?”
唐本强笑着说:“三分之一,怎么样?”
尹诗双也毫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阵豪饮,一缕酒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也不管,继续喝着。
唐本强拊掌大笑道:“女侠啊,这要是在当年,你完全可以做铁姑娘突击队的队长。”
尹诗双把喝了差不多一半的杯子递到唐本强的面前,说:“老爷子,您看怎么样?”
唐本强站起来,说:“你看我的。”然后,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咕咚咕咚地就喝掉了一大半,然后叫一声“痛快!”
小王在一边劝道:“唐书记,您少喝点。”
唐本强一摆手说:“你不喝酒,没权利说话。”
徐瑞林坐在那里,看着唐本强和尹诗双斗酒,他忽然觉得今晚自己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唐本强和尹诗双正在谈一个北京的高官,尹诗双告诉唐本强,这人最近编了一本书,正在往下摊派。
唐本强嘴上带着些不屑的笑容道:“他这是想趁着退休前再捞一把啊。我听说了,他那破书要卖上千块一套。人啊,也不想着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尹诗双没多作评论,只是说,那人前一阶段来鹏城是住在这里的,相关部门跟不少单位和企业打招呼,卖了不少书。
唐本强摇摇头,颇有些体会地说:“我们有些干部啊,脑子里就是只有钱,动不动就给人家题词、出书,都在搞什么东西?党的声誉就是这些人给破坏的。”
徐瑞林坐在那里却颇有点如坐针毡,他总觉得这两个人说话有所指,因为父亲徐启国最近刚刚出了一本经济学方面的专著,当然,在征订的过程中肯定也是跟下面打了招呼的,他俩这是不是在暗指父亲?
就在唐本强几个人豪饮德国啤酒、吃德国菜的时候,王汉荣也坐在了会所的斋菜馆里。这个斋菜馆跟日本餐厅是隔壁,本来中海信科技园的林溪岙安排的是王汉荣吃日本菜,谁知道,他走到这里忽然改变了主意,一定要试试斋菜。
进得门来,迎面就是供奉着的如来造像,两旁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种结缘书籍,墙上有各种经书的摹本,背景音乐里播放着诵经的声音,服务员脸上都带着谦和的微笑。
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服务员上来推荐菜,可是,服务员推荐的都是一些以素托荤的菜式。王汉荣都一直在摆手,他看着林溪岙道:“窃以为以素托荤者,以净素原料非要做出荤菜的样子和味道,一是匠气太重,不符佛家自然之理;二是食素即是食素,非要做出荤菜的味道,说明还是放不下那口腹之欲,既然连口腹之欲都放不下,何谈信佛?”
林溪岙也不懂这些,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
王汉荣自己把菜谱拿来,看了一会儿,点了“仗佛慈力”、“何怒之有”、上素豆腐箱、丝瓜面筋煲,又要了一打油麦菜豆腐粉条馅的锅贴。
林溪岙也不懂这些菜是什么,就坐着等。王汉荣把秘书吴利怀和警卫打发到隔壁吃饭去了,而且告诉他们随便吃、随便喝,不用管自己。林溪岙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干部,就笑着问:“王书记,您够有趣的,自己吃素,叫他们吃海鲜?”
王汉荣伸手拦住他,道:“别叫我王书记,我来这里是微服私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明白吗?”
林溪岙赶紧点头,赔着笑:“明白。”
王汉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从来不让自己的属下吃亏,他们都是年轻人,正是需要享受的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省得以后出去独当一面的时候没什么见识,那样就容易犯错误。”
林溪岙看着这个老公安厅长,没想到他是如此宽容。
菜上来了,先上的“仗佛慈力”,林溪岙一看才明白其实就是用甜蜜豆、藕片与紫甘蓝清炒的。王汉荣对他说:“尝尝。”
林溪岙尝了一口,道:“不错!清脆甘爽,清乃甘蓝之清淡,脆乃藕片之口感,甘乃甜蜜豆之微甜,爽乃口味之清爽。”
接着,是一道“何怒之有”。这是一个干锅菜,将杏鲍菇、口蘑、冬笋切片,以干锅烹之,口味香浓。
林溪岙不知道这菜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王汉荣又没解释,只好默默地吃着。
王汉荣问:“感觉怎么样?”
林溪岙回答道:“感觉菜里面少了些什么?对了,似乎没有葱和蒜,对吧。”
王汉荣笑道:“你有所不知,佛家认为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是五荤,在斋菜里面是不能放的。”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林溪岙老老实实地说。
王汉荣说:“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平时总是大鱼大肉的,这个不好,要学会养生。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最好的医院,是厨房;最好的药物,是饮食;最好的疗效,是坚持。”
“跟王叔一起谈话真是受益匪浅啊。”林溪岙赞美道,他自己觉得这话不是恭维,而是真心的。
王汉荣宽厚地笑了笑:“健康,维持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很多疾病的防治,是需要你掌握一定知识和付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的。比如,坚持锻炼、戒烟限酒,便是为了健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其难度要比你去赚钱或者是争取在政治上取得进步要高得多。”
“王叔,张主任告诉我,叫我以后也不要来陪您。我想,您来这里一定有大事,所以,我都安排好了,您在这里吃住到时候只要秘书签个字就好了,其余什么您也不要管。”林溪岙道。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王汉荣微微地点点头。
这么多年,王汉荣到哪里去还真没注意到费用这个问题,这回是自己在这里,还真要考察一下,这个神秘的俱乐部到底有多贵。在斋菜馆吃完饭,王汉荣注意到,四个菜、一份锅贴,林溪岙签单时是六百多块,实在是有点贵。看来,这里真不是平民百姓能来得起的地方。
吃完饭,林溪岙问:“王叔,晚上这里活动很多,要不要四处看看?”
王汉荣说:“你还有很多事,你忙吧,我自己四处走走。”
王汉荣不想让林溪岙跟着,有这个林溪岙在,自己的身份非常可能暴露,那样自己这次来鹏城就失去意义了。回到林溪岙安排的住处,王汉荣对吴利怀道:“你看看这个俱乐部的简介,我们找个地方转转去。”
吴利怀问:“您打算去哪里?我看过建光大姐送来的资料,这里的服务项目很多。咱们要是只在这里住三天,那是远远考察不完的。”
“你看看怎么安排好?”王汉荣问。
吴利怀笑道:“王书记,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富豪们玩的地儿,他们玩,无非就是黄赌毒。”
“走,我们去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花样。”王汉荣道。
吴利怀有点不解,说:“王书记,他们这里讲究的是私密,我们能看到什么?”
王汉荣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有点笨?黄那个东西我们看不到,这赌我们还看不到吗?”
“王书记,您去那样的地方?您赌还是不赌?”吴利怀有点不知道王汉荣的真实目的。
王汉荣冷笑着说:“怕我这个老布尔什维克晚节不保?我告诉你,既然我要考察,我就有心理准备。你带十万块现金,咱们去装装大款。”
“王书记,这万一要是输了,我跟成阿姨不好交代啊。”吴利怀一点犹豫。
“我用你交代吗?走。”王汉荣拔脚就走,吴利怀赶紧拿了钱与警卫一起跟上。
走出别墅大门,有服务生骑着电瓶车过来,三个人问服务生可以去哪里玩两把。服务生看了看他们,说:“你们只能去娱乐厅,那里都是些随便玩玩的,你要想玩大的,要去贵宾厅,不过,贵宾厅一般人进不去。”
吴利怀问:“什么人才可以去贵宾厅呢?”
服务生笑着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王汉荣看了一眼吴利怀,吴利怀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在娱乐厅先玩玩,想进贵宾厅是不大可能的。在大陆,博彩业还是非法的,即使是这样的会所,赌博也是不能公开的。
走进娱乐大厅,王华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游戏大厅装修之豪华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天花板黑格白底,而白底上又不断地映现出白云蓝天,大厅里摆着各种黑色底座,柚木包边蓝色绒面的赌桌,有二十一点、轮盘、大家乐,另外还有麻将、牌九、番摊,等等。所有的荷官都是美女,穿着也很清凉。
娱乐厅两侧一边是芬兰浴,一边是当铺。王汉荣看着吴利怀,笑着说:“这倒是很实在,赢家去享受,输家当行头,咱子弹不够,要是输多了我就把你留当铺了。”
吴利怀笑着看着警卫说:“他年轻,又是帅哥,留在当铺吧,到时候让人家当‘鸭子’。”
警卫憋着不笑,眼睛很紧张地四处张望。
王汉荣道:“你别那样,让人家看到好像是小偷。”
警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情放松了不少。
有经理过来引导吴利怀换了筹码,十万块的筹码看起来也没多少。
大厅里什么人都有,大多都是港台人和大陆人,要区分他们也很简单,大“中华”往那一放你就知道哪里人了,港台的赌客抽的一般都是外国烟。
很多穿短裙的美妞四处送酒水,有的人直接往酒水盘里扔个筹码,看着那个样子,王汉荣对吴利怀道:“那一定是个赢家。”
二楼是贵宾厅,但是楼梯口站着保安,只有有特殊许可的人才能进去。
王汉荣把筹码分给吴利怀和警卫一人一半,说:“你俩玩去吧,输了是我的,赢了是你们的。”
“那您呢?”吴利怀问。
王汉荣笑道:“我嘛,就四处转转。”看吴利怀还有点犹豫,他笑道:“别愣着了,玩去吧?”
吴利怀和警卫去玩了,王汉荣背着手,在赌场里面四处转悠着。
看着那些在各个桌前的人,王汉荣开始想,在这里玩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为什么在这里玩呢?看了一会儿,王汉荣看明白了,这里尽管装修豪华,但是,酒水却是免费的。不仅如此,大厅一边还有自助餐,也是免费的。整个大厅飘散着奇异的香味,让里面的人不知白天黑夜,时间飞逝,亢奋得不眠不休地赌下去。在这里你不仅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刺激,还能受到上帝般的待遇。难怪人们都在这里流连忘返呢。
王汉荣以前在做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接触过不少案子,那就是境外赌场的非法囚禁案。那些赌场为吸引赌客豪赌都会让赌客感觉赌场的人是多么好、多么讲义气。你没钱了他们就会把钱送上,当然这些钱是高利息的,而且还需要给赌场经纪人一定的提成。这样利滚利会变成一个庞大的数字。
而欠钱的人则面临着向赌场偿还欠下的赌资。对有能力偿还的人,赌场待你还算是不错,这种人会被带到一个房间,还能保证日常生活需要,前提是你的家人在一周内把所欠债务还清。如逾期不还,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对于那些根本没能力偿还的人,境况就更惨了。
这里也会是这样吗?王汉荣决定找人聊聊。
可是,他发现,要真找人聊还真不容易,因为大家都在赌桌前忙着,没有人能闲下来聊天。有几个穿着笔挺制服的男服务生站在墙边,想跟他们说话也只能得到“你好,先生,有什么需要吗?”这类标准的语言,完全没有跟他们沟通的可能。
王汉荣转悠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聊,就到吴利怀那里拿了一点筹码,握在手里到处闲逛。
走到一张猜大小的台前,他看看人不多,于是就问:“这里最小的下注额是多少?”
漂亮的荷官微笑着对他说:“老先生,一千筹码。”
难怪这里人不多,原来是这样啊。王汉荣想。正好手里有两千筹码,他就全压了上去,他心里想,输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