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三位老人都送上出租车,晓玲抱着孩子找了离家最近的一间西餐厅,点了餐,要求外送,虽然对方告诉她,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她依然坚持要外带:西餐厅里怎么喂奶呢,总不能带果果去厕所吃饭吧!
牛排拿回家,晓玲学烤鸭店热烤鸭的办法,在自己的香薰炉里点了蜡烛把装牛排的碟子架在蜡烛上。一切都安排好,已近晚上七点半,关一禾依然没回家。晓玲想给关一禾打个电话,正当她四处找自己手机的时候,门响了,晓玲赶紧抿了抿自己的头发,飞速整理一下仪容,准备迎接关一禾。
三位老人却从门外呼噜呼噜的都进来了。
庄惠芬大声的宣布:“我们把票高价卖给黄牛了。”
刘淑敏一边换鞋一边嘀咕:“你那个上司肯定吃了回扣了,好好的优秀员工,不给发钱,净给弄点虚的。好家伙,那自助餐我们一问才知道,298一位,那戏票,180一张还是13排以后。”
两个老太太这时候空前统一了,她们一致认为,必须把这个钱给孩子折现了,就这么消费了实在太可惜了,关键是,孩子们还没消费让他们几个黄土埋到大胯的人消费了实在太可惜了。
于是,晓玲早晨刚花出去的两千,变成两千五回来了,钞票们出去走了一遭拖家带口的回来了,放以前,晓玲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她有点哭笑不得。
叶老师看着餐桌上的牛排大餐回过味来了,捅了捅庄惠芬,庄惠芬又把刘淑敏刚脱下来的鞋摆回她面前。
刘淑敏赶紧说:“我们去楼下麦劳动坐会儿。”
“是麦当劳。”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庄惠芬忍不住纠正。
晓玲赶紧又把三个老人拽住:“去什么麦当劳啊,我买的这饭都凉了。”
叶老师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今天是一禾生日吧。”
刘淑敏率先摇头:“一禾是农历十八。”
晓玲却点点头,从她认识关一禾那天起,公司以及晓玲个人就跟关一禾一起过公历生日,她哪想过婆婆是给关一禾过农历的。这时,晓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关一禾七点钟给她发了短信,只有四个字“今天加班”。
反正,加不加班都没有生日惊喜了。
晓玲颓丧的安慰自己:“嗯,过两天给一禾过农历生日吧。”
于是三个其实一点都不想再出门的老人释然了,刘淑敏率先好奇的吃了一口晓玲端上来的牛排,发现,没熟,中间还粉着呢。晓玲赶紧下厨又炒了两个菜,熬了一锅棒子面粥。几个人就着粥吃了一顿西餐,倒也算满意。
凌晨三点,关一禾回来了。他去参加公司欢迎他的party了,公司同事都很仰慕他这个前丰盛出来的才俊,而仰慕中又带着点轻蔑。扪心自问,如果他碰见一个丰盛转投伟业,伟业还干不下去的,他也会轻蔑中带不屑的。只不过,这个人就是他关一禾。
脱下西装,解下领带,蹑手蹑脚绕过老丈人,关一禾有点饿了。他打开冰箱,里面摆着一个生日蛋糕,还有剩牛排。晓玲在上面写了一张纸条:
老公,生日快乐,我和果果永远支持你。
落款处画了一个铃铛,关一禾看看表,昨天显然过去了。他站在厨房的角落里,就着凉水狼吞虎咽了自己的生日蛋糕。
晓玲三点钟就爬起来了,她还惦记着整理昨晚会议记录的事情。她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少睡让她感到心跳加速,看看身旁,属于关一禾的那半张床空空如也。
晓玲去客厅倒水时看见了在厨房吃蛋糕的关一禾。
关一禾压低声音说:“谢谢。”
晓玲没听清,压低声音说:“什么?”
关一禾声嘶力竭的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晓玲还是没听清。两人在厨房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关一禾跟晓玲倾诉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不顺利,晓玲却一句没听清,她只听到片段的几个词“生生果业”“压力大”“有点”……拼凑出了好几个意思,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找个机会再好好安慰一下丈夫吧,她轻轻拦住了关一禾,像拍儿子那样拍着关一禾的背,关一禾觉得自己有点平静下来了。
关一禾睡觉后,晓玲坐在电脑桌前整理会议记录,她看到了股份支付的数据,总觉得有点忐忑:按照会计准则的要求,以低于公允价格转让给公司高管股东的股份的价差是要计公司费用的,也就是减少了公司利润。这事以前证监会没有特别强调,但最近开始抓的比较紧。听听会议录音,Mary根据以前的规律,觉得这事可以闯一闯,就没有把股份支付计入公司费用。晓玲便没再多想,毕竟,Mary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领导。
早晨,晓玲走的时候关一禾刚起床,放在以前,两个人至少会一起吃早饭或者晚饭,现在家里有了老人,24小时有人给张罗着做饭,张罗着生活,小两口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更像是各自被各自的亲妈照顾起来了。
走到门口,晓玲想起股份支付的数据,还是有点担心,决定问一下关一禾。关一禾一边刷牙一边说晓玲有点太紧张了。
但晓玲还是觉得,哪出了问题。堵在三环早高峰的地铁上,晓玲彻底想明白了:她搜了一个在其他券商工作的大学同学的博客,对方在博客里曾提过一句,自己参与的一个上市项目,在材料报道会里被要求将股份支付计入公司费用。找到实例的感觉犹如解开了一道困扰自己很久的数学题,就连后面挤来挤去妄图插队的胖大嫂,看起来都便得有一些可爱了呢!
晓玲赶到办公室,Mary还没有来,其他同事已经抱着印好的30份资料准备带到会议室。晓玲拿过资料翻了一眼就找到出现问题的会计报表。她打Mary电话,居然暂时无法接通。看看时间,如果等Mary来汇报完再重新整理肯定来不及了,况且,Mary不见得会同意修改。
晓玲坐在电脑前,一边把会计报表都抽出来,在电脑前深呼吸一下,飞速的打起了字。改完之后,她还重新排了版,让段落看起来跟前后页码是连贯的。
9点27分,晓玲按下了打印键,将新打好的会计报表,悉数换在了会议材料里。重新装订好所有材料后,Mary一脸倦容的进来了。
Mary草草翻了一下材料,没有发现不对。晓玲想告诉她自己改了一些内容,但Mary满脸不耐烦:“你下楼帮我带个咖啡,然后直接去开会。”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办公室。
待晓玲要追上去,办公室的门在晓玲的脸前面扣上了,为了防止晓玲再追上来扯东扯西,Mary干脆在办公室里大声的打起了电话。这种情况,晓玲也只好下楼买咖啡了。
等她赶到会议室,公司高层大多已经落座,晓玲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咖啡递给Mary,Mary也不避讳。如果是放在其他员工身上,也许高层们会对Mary有微词,毕竟招人进丰盛不是为了当保姆。但鉴于对方是晓玲,曾经犯过巨大严重错误的晓玲,高层们也不想说什么,由着Mary来好了,晓玲这样的还能在公司拿着一份薪水纯粹应该感谢《劳动法》。
兹事体大,其他小组也参与旁听,晓玲还见到了高山、安思危。陈总笑眯眯的问Mary准备得怎么样。Mary妆容细致掩饰不住的疲惫告诉老陈昨天开会到两点,讨论方案与可行性。
会议桌上,Mary再翻材料,才发现报表被改过了,显然是晓玲擅做主张。她不动声色,临开会之前让晓玲和负责记录的实习生换了位置:“晓玲,还是你负责会议记录吧。”
实习生局促的跟晓玲换了位置,坐上了会议桌。这个举动等于当众宣布晓玲只配干实习生的工作。所有人都同情的看着晓玲,入职一年多了,跟了无数有前途的领导,工作能力却始终在原地踏步,这跟她人品不好一定是息息相关的。
晓玲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平静的跟实习生换了位置,Mary又瞬时把实习生脖子上挂的相机摘下来递给晓玲:“拍好照片。”
最终,Mary还是按着会议资料上的方案解释了晓玲的办法。但散会后,她坐着没动,其他人三三两两的出去各自忙工作了。最终会议室里只剩下高山、晓玲和Mary。
晓玲正准备开口,Mary却把一大叠会议资料全部甩在晓玲面前的桌子上:“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联系不到你,你手机没信号。”晓玲弯腰收拾散落一地的资料。
高山在一边打圆场:“哎呀,谨慎一点也不错。”
但这句话却点了Mary的火:也不错,是的也不错!晓玲刚来没几天就调组曾让她颜面扫地,仗着怀孕绑架了关一禾绑架了公司,现在又仗着前领导的撑腰,擅自把自己跟下属开会讨论一晚上的方案给改了。
Mary语气放缓和了,但话却更加严厉了,她表面是对高山说的,其实句句都针对晓玲:“老高,你要是觉得好用,就让她申请调到你们组去,我这庙小,供不了这么大的菩萨。”
高山讪讪的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晓玲跟之前那个怯懦的小姑娘不一样了。她眼里的躲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屈不挠的坚毅,果然人妻和萝莉还是不同。高山想着晓玲的这些变化,内心又有点蠢蠢欲动了:嫁了他的手下败将关一禾,不但没有飞黄腾达,反倒还要忍辱负重的在关一禾前女友手下受气。
女人就应该是被豢养起来,好吃好喝供着,顶好是胸大无脑上得厅堂厨房就行。看来,他关一禾明白这个道理还差得远——高山如是想。
高山走出去老远,晓玲这才开口:“Mary,不是我不想在会前解释,而是时间太紧迫,我怕我解释不清楚。”
说着把自己之前听过的案例详细的给Mary讲了一遍,Mary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平静,但她的脸如一潭死水,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晓玲的心里愈发忐忑,她依然不认为自己错了,但职场上的很多事情与对错无关,却与好恶、情感密切相关。之前一直都没有人教过她,工作拼的不是成绩,不是智商,而是情商——偏偏这一点,她特别不具备。
见Mary不说话,晓玲只好硬着头皮说:“如果你仍然觉得我做得有什么不妥,处置权在你手里。”
Mary看了一眼资料,平静的说:“你知道我的方法为什么是错的么?”
晓玲摇摇头。
Mary继续说:“错在它看起来太像个对的,今天到会的所有人,除了你,都会凭经验支持我的做法,但这样一来,就等于大家集体通过了在错误的路上一往无前。”
晓玲还不太明白Mary的意思。
Mary站起来说:“你今天越权了,联系不到我并不是借口,你有一万种途径可以在开会前跟我汇报这件事,而不是先斩后奏,你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虽然,你今天表现得不错,但,你给我记住一点,要随时向我汇报。”
这么说起来,Mary到底是在肯定自己,还是在批评自己呢?晓玲听得云里雾里,她发现自己的情商已经退化到听不出好赖话的地步。Mary转身出门放下一句:“我中午请你吃饭。”晓玲才依稀咂摸出Mary话中的意思,好像应该大致仿佛上是肯定自己吧。这算不算是跟自己和解了?以后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这个时候,晓玲又生出一丝隐忧:如果果果将来像自己一样情商低下,以后在社会上还不撞出一个鼻青脸肿的佛祖头啊。她决定下班后买点核桃,先给自己益益智,补补脑,再产点核桃奶让果果也聪明聪明。
回到办公桌前,安思危已经给晓玲发了若干个窗口抖动,一堆询问进展的话。那架势不太像关心朋友,到好像巷口关心明星八卦的老阿姨。晓玲笑着回复对方,她认为安思危关心人的方式一直都有点扒皮掏心的感觉。安思危把这个认为是一句表扬,写在了自己的MSN签名上。
晓玲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她有果果,有关一禾,有爸妈婆婆还有安思危,她有很多人,她在丰盛的局面可能是难了一点,但今天好像也用一个看似错误的举动打开了一点。她有些明白之前的自己错在哪里了,生活就是这样,你越要安定它越让你紧张。这就好比舞场上你找了个冠军舞伴以为对方能带着你跳得更好,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会简单的技巧,只会托着你做托马斯大回旋,各种前后滚翻、惊心动魄、鼻青脸肿。
就在晓玲沾沾自喜自己终于用真心换真情有了一片天时,很久没联络的高山,居然在MSN上问了她一句:
“如果Mary总给你小鞋穿,调回咱们组吧。”
高山的说话技巧属于无中生有带着那么一点没事找事类型的,他大可不必说前面半句也可以表达清自己的意思,但他就是这样一个假仗义中带着一点真事儿妈,事儿妈中有带着一点自私。仿佛,只有别人都不好,才能衬托他的好。所以,他想让晓玲调回来。从根儿上说,他在关一禾面前的那种自卑感的释放,还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媲美现在这个关一禾的老婆当众出糗的时刻,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曾经试图拿下的。高山的心思像活火山一样活络着。
晓玲压根没想高山这句话背后隐藏着这么多复杂的内心,她只当是高山念旧情想给自己解围,忙推脱了,她觉得Mary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并不是真为难她,只不过要求严格,这是好事儿。
“那就走着瞧吧。”高山并不相信,“祝你如愿以偿。”
这话怎么听着都别扭,但确实是句吉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