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比她年轻,长得又容易讨女人欢心,在这座城市当中,能对她构成威胁的适龄女性至少也在几十万上下,她又怎么可能有安全感呢?有些时候,当她心力交瘁而人又变得悲观绝望时,她侧眼看着在窗口痴痴地晒着太阳的X,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门外,也好过随时怀揣着这么一枚定时炸弹,要是这时某个女人不论贵贱美丑,走进来要求把X领走,她不但不会生气吃醋,相反还要双掌合十,连声道谢呢。她常常问自己,X会是那个和自己白头到老的真命天子吗?他能够容忍自己在他面前日益衰老直至变成一个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就像自己容忍他日益衰老直至变成一个佝腰驼背、口齿不清的老头吗?如果他不能,那么谁能呢?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现代的女人,她已经有过不止一个男人,但她不会像祥林嫂那样担心在阴曹地府怎样把自己分配给他们,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会有死后或来生,她很现实地正视着自己短促的生命。她不在于在她的人生里头再多加一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能够提供给她需要的安全感和一个实际能够预见的稳定未来。她的要求实在不算高,她已经一再对自己让步了,可惜这个信息只埋在自己的心里而从没有向外界发布,所以并没有人领情,这让她很着急,也让她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日益不满,但她觉得她只是个女人,没能力独立改变,必须有人从外面推她一把,很好的借口,不是吗?自从X跑步以来,她独处的时间一下子增加了很多,而独处是很危险的,禁不住要胡思乱想的。她时而觉得X除了年轻和没有责任心(等他再大几岁就会有的吧!)之外,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情人,她应该多给他机会,但人又是矛盾的,转念之间,她又开始觉得X是她摆脱不了的负担,妨碍了她的幸福和前程,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对此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仍然我行我素,除了每天一个小时的床笫之欢外,更多的时间她则感到空虚和无助,不可以因小失大,贪恋肉欲欢乐而得过且过,毕竟,女人的幸福不仅仅来自两腿之间。她经常哭泣,为自己悲惨的命运。
X此时已经从香格里拉饭店拐弯,到了孤山,雨依然下着,既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小。孤山这里的车很少,X可以在大马路中间放肆地跑。天上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一丝天亮的迹象,他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沾乎乎地贴在身上,让他摆手迈腿都不太利索,但他并不觉得寒冷。他已经跑了十多公里,而且还可以继续再跑下去,因为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支撑着他,电影《阿甘正传》里小珍妮向阿甘高声叫喊“run,forest,run!”的场景一再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感动不已,并从中得到极大的鼓励。run,forest,run!多美的话语,多美的感觉,一切如此美妙,就连下雨也无损分毫,反而更添情趣。地上已经积满了水,鞋子踩在水里,溅起水花阵阵。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也在跑,出于年轻人的本能,他加快速度想追上去,不管目的地在哪里,总需要一步步地去接近,那人仿佛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加快步伐起来。X跑步的速度素来不慢,然而居然追他不上。那人始终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那是怎样古怪的一个背影啊!那赫然是一个白花花的背影,赤条条地不着一物,连脚也是赤裸的,头发很长,越过肩膀,然而依然不能分辨出其性别是男是女,这情景为X见所未见,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连追赶的步伐也不自觉慢了下来,那人不用回头,却已经对X的动静了如指掌,脚步也适时地慢了下来。X看着一个人光着屁股在前面跑,加上天空又正下着小雨,四周除了路灯,湖面、城市和山脉均是一片黑暗,情形越发诡异,使得他瞬间丧失了追赶的勇气。那赤裸的背影仿佛嗅到了X的恐惧,轻蔑地加快脚步,很快便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X跑到断桥,碰到了又一个跑步者,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他自作主张地管她叫珍妮,不管她是否愿意。珍妮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显不出大腿和臀部的线条,可X反而觉得这样比包紧下身更具诱惑力。她的身上同样淋湿,凸显出一对典型的东方式乳房,正斜倚在断桥边的栏杆上歇息,湖中央的一只黑鸟擦着水面疾飞而逝。X跑上桥中央,也停下来歇息。两个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笑。在黑夜的遮掩下,话语不需要太多。X挨着珍妮,共同看着湖面,调整呼吸,积蓄体力。珍妮长得并不好看,剪着很短的头发,她的脸型是国字脸,短发并不适合她。但她身上仍然有某种东西吸引着X,让他渴望占有她,把她压在身下。然而他的午夜狂奔刚开始不到一个月,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具备这个资格。珍妮个子很高,从背后看,谁都以为他们是两兄弟。他的手紧握着栏杆,栏杆冰凉。这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四周又没有人,只要你愿意,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干这种事不能老是呆在家里,在野外或公共场所反而会更加刺激。X咳嗽一声,缓解了一下紧张情绪,然后推了推珍妮的胳膊,小声地说:“这附近没有人。”珍妮不看他,眼睛仍然朝着湖面,说:“那又怎么样?”X有些焦急,心想珍妮怎么可能会这么没有默契,大家虽然从未见过面,但都是属于一个团体的,而照团体的规矩……他加重语气重复道:“附近没人,我们可以……”珍妮仍不看他,手却伸向了他的裤裆,并隔着衣服抚摸起来,她说道:“你想啊?”X被珍妮的手搞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只能干瘪地说:“想,当然想。”珍妮顺从地蹲下身子。X急不可待地把裤子往下一把拉到膝盖处,他有备而来,连内裤也没有穿。珍妮开始使用她的嘴巴。由于冻了太长的时间,很久之后,X才感觉到珍妮口腔的温暖,而这让他欲仙欲死,手死死地按住珍妮的头,用力向自己身体的方向压,不让她乱动。珍妮在下面几乎喘不过气来。X感到一阵在M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而这快感里头饱含着邪恶和超越常规,又是在著名的断桥、美丽的西湖边发生这一切,无疑更让他自命不凡,倍增快感。
由于紧张和缺乏控制,当然,X的本意也是要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万一有保安或游人经过呢!总之,很快X就射了,射入珍妮温暖而湿润的口腔。为了宽慰自己,他想:这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前提是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当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X心满意足后,珍妮站起身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巴。瞧,她什么损失也没有,跟十分钟之前的她几乎毫无区别,X这样想到,所以,他决定过一会要再来一次。了解一个人不用太清楚,否则你可能下不了手。X不问珍妮任何生活细节,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她。她的名字职业学历等等又有什么紧要的呢!珍妮问道:“你歇好了没有?”X点点头。“run,forest!”珍妮喊道,并已经开始在前面领跑,X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追了上去。明天会发生很多事情,而感冒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没有朝少年宫跑去,而是拐向了北山路。珍妮边跑边继续催促X:“run,forest,run!”X知道珍妮会带他去一个他未曾去过的地方,他很清楚到达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熟悉的世界将会向他展示出另外一种面目。他充满期待地尾随珍妮向宝石山上跑去,尽管他无比渴望就此休息,但精神上的亢奋让他竭尽全力。世界变了,风景变了,他也变了,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珍妮和即将来临的一切将赋予他的生活前所未有的意义。
他们跳过一级级台阶,在崎岖难行的山顶绕来绕去,最终到达密林深处的一个凉亭。凉亭内燃起的火光,远远就可以看得真切。走到近处,他便看见凉亭里头已经聚了五个人,正围着火堆烤火取暖,场景温馨诱人。他和珍妮加入烤火的人群,没有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惊奇,也没人和他们攀谈,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烤着火,沉默不语。X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他在白堤上追赶而没追上的裸奔者,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此时依然光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坐着,即使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似乎也认为赤条条地没什么不正常的,而凉亭里的人也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也不因为他光着身子而感到不自在。让X意外的是,珍妮也开始脱起衣服,上衣、裤子全脱了下来,递到X的手里,说道:“帮我绞干。”X接过她的衣裳,绞掉里面的雨水。其余的人有男有女,年纪相貌各异,看起来都很和气。珍妮把衣服放到火堆上面的架子上去烤,水蒸气冉冉升起,像牧童从竹笛吹出的音符。珍妮从早已放置在凉亭里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套干燥的衣裳换上,坐回火堆,也在X的身边烤火。光身子的人突然朝珍妮叫道:“J,过来帮哥哥含含。”珍妮骂道:“老色狼,你不好自己含的啊!”光身子的人说道:“我他妈的要能含得到还来求你干什么!”亭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也稍稍活跃了些许。
这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所有的人都朝脚步声的方向看去。来的正是X在浙大门口碰到过的那位老先生,他已经脚步踉跄,看样子随时可能倒下,以他的年纪,一旦倒下,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重新爬起。老先生来到凉亭,也不说话,只是烤火。光身子的老兄对老头说道:“老先生,你来晚了。”老头抱歉地说道:“我年纪大,跑得慢,再说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找了半天才找到,总之,我这不是来了嘛。”光身子的老兄又说道:“老先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人数已经满了,你来晚了,这位小伙子是最后一位(他指指X),很抱歉,你还是请回吧。”老头问道:“你又是谁?”光身子的老兄答道:“我是Z,负责关门的Z,现在大门已经关上,所以,只能欢迎你下次再来。”老头说:“那么认真干什么,多一个不多,就算我一个吧。”说完,他色迷迷地看着在座的女性,手不自觉地摸着下体,并放肆地搓来搓去,又道:“哪位小姐妹肯帮帮忙?”没人搭理他,这让他很窘迫。他生气起来,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Z脸色一沉,道:“闭嘴,这里没人在乎你他妈的是谁!”老头沉默了一会,用目光向在座的人求助,他的目光在X的脸上停得格外长久。X受不了他慈祥而无助的眼光,便低下了头。老头毫无所获,便说道:“好,好,你们是谁,聚在一起干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要是不让我加入,我就要去告发你们,把你们一个个都抓去坐牢。”Z笑道:“蝙蝠只在夜间出没,而且是天生的瞎子。我们就像蝙蝠,只管干,不管看,既然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事实上,也就等于我们什么也没干,你怎么告我们?”老头气呼呼地说道:“你们这是自欺欺人!我告诉你们,我数到三,再不让我加入,我就真去告发你们。”老头慢慢地试探性地数到三,众人依然态度冷漠。老头转身就跑,跑向下山的路。这时,X只觉得眼前一花,Z已经猛跳起来,扑到老头的身上,将他按倒在地,然后,他像拎小鸡一般把老头拎到悬崖边上,手一松,把老头扔了下去。Z的速度之快,接近于飞,X恍惚觉得他真的看到了一只蝙蝠。Z回到凉亭,拍拍双手,继续烤火。老头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滚到山下,几秒钟之后,便不再发出声音。
凌晨五点半,X回到了家,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没敢开灯,M已经蜷缩在被子里,陷入熟睡的状态。X借着凌晨的微光,看着M的脸,那是一张比他苍老四岁的脸,那是一张他看了足足有两年零七个月的脸,他觉得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对这张脸感到厌倦。在天亮之前,他心底泛起一股温情,同时对M觉得歉疚,他应该在还拥有的时候就加以珍惜。他摇了摇M的身体,想对她说点什么。M半梦半醒地回他道:“干什么啊,我正在睡觉呢。”这让X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并且满心懊恼。他还带回了些体力,准备用在M身上,现在他真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全用在珍妮身上呢。他坐在阳台上,抽着烟,呆呆地看着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离天亮明显还早。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一个短头发的模特走进M的小服装店,一口气买了好几套衣服,而且连价也没还,这让M一整天都欣喜不已。
而在同一时间, X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里面全是SARS病毒和伊拉克战争,就是没有他想看到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