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太阳毒辣无比,刚9点来钟,大地上就开始泛起阵阵闷热。李老爷子抬头看了一眼日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走进了后院的卧室。
李家老宅是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打下的基础,那光景北大街还是琼阳城最繁华的地界。老爷子在临街的地方买了三分地,盖了两间坐北朝南的大瓦房,西边是中堂用来待客,东边那间用来坐诊,后来又在房西边加了一间耳房当侧门用。到后来城市东移,北关大街逐渐的没落,儿女们也渐渐的长大,老爷子索性趁着地价便宜又在房后买了七分地,在后面加了个二层小楼,前后房的两边用红砖水泥砌了两堵墙,算是围出了个小院子。
原本一家十来口人都住在老宅子,热热闹闹的。整个北大街的老邻舍提起李先生家都挑大拇哥——谁不知道老李家老两口都是好人,儿女也孝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如今七个子女都已经成家,陆续搬离了老宅,老爷子老太太是勤快人,院子依旧收拾的利落。可是这前后十几间房都空空荡荡的,未免让老两口忙碌的身影和这日落西山的北大街一样,显出几分落寞寂寥。
老两口住在后院一楼的正房,西边较小房间是书房,两房中间有个小木门相通。
“涛子,别看了,来屋里咱切西瓜吃。”老爷子手上一边忙活着洗瓜,一边招呼着自己的大孙子。
“哎,来了。”李涛伸手取了个书签夹进去,把书又轻轻放在了桌角。
站起身嘟嘟叫的跑进了正房,看老爷子把西瓜摆桌子上,他就随手拿起桌上的菜刀准备切西瓜。左手熟练地按着瓜头,右手的菜刀刚准备使劲。
老爷子伸手把菜刀抢了过来:“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兴动刀,万一伤了手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涛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也不说话。上辈子老爹老妈天天忙工作,自己是从上学就跟着老爷子长大的,从七岁一直跟到上大学,就是后来在外地上学,放假了也一定往老爷子那里跑。直到老爷子九十岁第二次中风后撒手人寰,前后一共二十来年,爷孙俩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老爷子向来刚强,哪怕是后来腿脚不利索,还坚持要劳作,用不动刀了,夏天就把西瓜洗好了拿给李涛切,老爷子洗李涛切,这都形成条件反射啦。
李奶奶进屋,随手打开落地扇,扇叶子嗡嗡的转动,带出一阵阵凉风。吃着爽口的西瓜,身上瞬间安泰,无比清凉。
一只手捧着西瓜,李涛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一副黑白老照片,问道:“爷,那照片上是谁啊?”
李涛说的那幅照片被相框罩着,和很多别的照片一起挂在东墙上,里面是两个中年人并肩而立站在一棵大树下。照片里的大树铁杆虬枝,主干似一条卧龙,扭曲、盘旋而上。
“那是我和师弟老年间照的,左边是我,右边那个你该叫二爷的,已经走了有好些年了。”老人说起往事有些感慨,却没有多少伤心。
“那棵树是天生的还是人造的啊?”
“那谁知道,这棵桃树可有一千多年了。”
“哎,造化神奇啊!这树要是天生,则苍天太过有情,若是人为,则未免有些太过无情了!”
老爷子心下既忧且喜,这孩子恐怕不是一个聪明能够形容的了吧?
捻了捻胸前的白须,老爷子说道:“照片出来后没多久,这课蟠桃树就被雷给劈死了,你二爷用烧剩下的树心刻了一套“九针”,临终前托人捎给我。”
看了看李涛那一副我是好奇宝宝,我很想见识见识“九针”是什么样的模样,老爷子哈哈大笑着说:“不着急,早晚都是你的,现在可不能给你玩。”
抬头看看时间,家里的铸铜罗马仕女座钟的时针已经快走到“Ⅹ”,拍拍孙子的头说道:“走,带你逛街买好吃的去,今天你爸爸让大家伙中午都回来,咱们爷俩去准备准备。”
李涛兴奋的点头,回到老家都十来天了,一直在老宅子窝着,早就憋坏啦。
北大街的市场在李家老宅的正西边,出门是一条宽约两米由大青条石铺就的路,坚硬的青条石上有两道被天长日久的车来车往压出的辙痕,作为百年老街昔日繁华的见证。路两边的老房子大都是两层木楼,隐约还能看到雕梁画栋的彩绘残痕,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旧日里商贩们的吆喝呐喊声。
街边的老街坊看到爷俩出门,纷纷招呼道:“老爷子出去遛弯啊?”
“好久不见您啦!”
“嘿,涛子可又长高了啊,中午到李奶奶家吃饺子吧!”
“李大爷,我家老爷子这几天腰又疼的起不来身了,回头有时间您来给扎两针呗?”
“涛子哥,糖给你吃,可甜啦!”
老爷子背着手,笑眯眯的跟大家点头招呼。
眼前这些老邻舍的一声声问候,勾起了李涛尘封已久的回忆,第一个打招呼的隔壁祁大伯,最喜欢让自己骑他脖子上坐飞机,别看现在身高体壮红光满面,十几年后得了糖尿病,脚都烂没了;招呼自己吃饺子的李奶奶,是个五保户,无儿无女,平时生活特别简朴,但一见到自己就啥好吃的都舍得拿出来;曹爷爷是老病号,瘫痪在床十几年,多亏了曹家大爷照顾得好,延医问药从不懈怠,不然人早就没了;要给自己糖吃的傻丫头,都上高中了还对自己念念不忘,后来结婚后听说过的不好,丈夫特别不是东西,吃喝X赌还打媳妇!
哎,这些老邻舍在北大街被拆迁还原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大多过的不太如意。
拆迁就在眼前,自家也要早点打算啊!
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告别了邻居们,脚下麻木的跟着爷爷往市场方向走。
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和老爷子直说是最好的办法,老爹还是太年轻,未必有做大事的魄力。
“爷,咱们这条街最近可能要有大变化,我想你能不能把我爹这次带回来的钱给扣下来留着随机应变?”李涛压低了声音,在老爷子身边悄悄地说。
“什么大变化啊?”老爷子背着手,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问道。
“最近有人来家量房子面积了吧?明年咱们这边就要拆迁了。”
“嗯,公家要修河堤,征收河岸两边的民居,拆迁是早晚的事。”
“爷,你想,赔偿还原的楼房哪有咱家的小院住的舒服?跟鸽子笼似的,多憋屈啊!我想趁着这次还原大家手里都有地,咱家能买点儿,盖个院子,最好还能搞几亩地留着您老种药材,到时候我学医也能方便点不是?”李涛恬着脸,一副“我都是为了您老人家好”的衷心狗腿模样。
老爷子脸上似笑非笑的问道:“就为了给我盖个院子就要把你爹这次带回琼阳的钱全都扣下来?我是要盖个多大的院子能要二百万啊?”
“二百万??!!”老子的话好像是天外掉下来块陨石,“嗡”的一声把李涛给砸蒙了,李涛现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二十万变二百万,眼神不好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