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里，她高兴极了，她根本没有想到问题会这么快得到解决。电话是杜凤山打来的，杜凤山告诉她公安分局已经同意将李洋释放。千恩万谢之后，她便询问起什么时候放人的事。杜凤山告诉她李洋随时可以走人。他反问方维是让他自己离开看守所，还是派人去接他？
方维没有犹豫，“肯定派人去接他回公司。”
她记下了看守所的联系方式，便挂断了电话。她马上拨通了赵强的手机，告诉赵强李洋的事已经解决。她让他去一趟看守所把李洋接回来上班。
赵强接到她的电话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听到这一消息，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并不怎么相信这是事实。可方维安排他去看守所接人的交代，又让他不可能再怀疑这件事有假。他明确表示，“他不是什么功臣，如果要去，那就你自己去，我不可能去接他，我也不可能派人去接他。”
方维顿感不快，她还是异常地冷静，“这毕竟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只要我们公司还想办下去，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她似乎觉得强调得还不够，又郑重地重复了一句，“我们公司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我再说一遍，如果要去，就你自己去，我是不可能亲自去接他的。”
“赵强，”方维加重了语气，“做人总应该有点儿容人之量。这叫作得饶人处且饶人。”
电话那边是寂静的，是那样地寂静，方维又一次郑重地问道：“你究竟能不能去？”
“不去，肯定不去。”
方维似乎被激怒，她主动挂断了电话。她又给吕小丽打了一个电话，吕小丽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十多分钟后，吕小丽走进了病房，她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方维向她交代了几句，提起手提包向门外走去。她的心情是抑郁的。她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什么，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与赵强之间的裂痕正在加剧。
走出医院大门，她坐进车里。还没有发动引擎，首先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了林默。她根本没有犹豫，就在第一时间内拨通了林默的手机，她既没有问候什么，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便开门见山，“我是方维，我想告诉你，李洋已经捞出来了，这是我最想告诉你的事情。”
她没有等到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任凭泪水肆意地流淌。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心里明白，李洋出了这样的问题，固然有他自身的原因，可赵强肯定是存在问题的。她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内，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心疼，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在赵强面前，她可以说出她之所以要把李洋捞出来的理由，又无法如实地告诉他在她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想到些什么。
此刻，她想到了林默，是因为在她看来，她对他做出的承诺，甚至与将李洋捞出来这件事本身同样重要。那是她在他面前郑重地做出的承诺。她认为不管事情还将如何发展，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算是对得起林默，因为她毕竟没有食言。
她发动起引擎，朝位于距离市中心三十多公里外的看守所赶去。她的大脑却无法摆脱对往事的回忆。
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当林默还在公司工作时，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寄希望于方维，既然要把李洋留在公司内，就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他。她答应了。
她没有想到，她对他的那份小小的承诺，居然在几年之后几乎平庸在时光里；她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份平平淡淡的承诺，竟然还会接受一次郑重的洗礼。
此刻，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经经受住了这份考验。
她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起以前的情景，正是这份回忆，让她暂时忘却了此前与赵强对话时的不快。
她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多想，也许正是因为与林默的通话，才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忆起当年，思念过去。
她还清楚地记得，在赵强走进飞达公司，甚至是在自己把飞达公司交给他打理的那些时日里，她已经感觉到他对这个公司的需要，似乎远远地超出了她对这个公司的需要。那才是让他留在这个公司里的根本原因。
她是明白的，她当初明白这一点，现在依然明白这一点。可她却并没有把这样的感觉当成一种太大的障碍，她寄希望他能够把公司打理好，让她从她最厌烦的世俗的快乐中解脱出来，哪怕暂时只做一个全职太太。因为这在她看来，是摆脱世俗，是让她心情平静下来的基础。只有这样，才会慢慢地恢复她与艺术的缘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而自己在生发出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并没有过多地指责他，并没过分地抱怨他。自己想到的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这个公司于一旦，拯救它于水火。只要努力过，就不会给人生留下太多的遗憾。可是她却越来越觉得，他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轿车停在了红灯闪亮的十字路口处。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接通之后，她发现电话是杜凤山打来的。这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她有几分兴奋，直接告诉他自己正在赶往看守所的路上。对方问她到了哪里，她环顾了一下车窗外，如实地回答了他的问话。
四十多分钟后，当她把轿车停在看守所门口时，她发现从一辆轿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明显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的。她觉得有些奇怪，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不知何故。当那个三十四五岁的中年男人走到她跟前时，她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那个人确实是奔她而来的，她看清楚了他的形象，他一米七多一点儿的个头，身着一身西服，看上去精明强干。他主动地开口与她打招呼，“姊妹，你是方老板吧？”
方维点头称是。
那个男人主动介绍着自己：“我是杜行长办公室副主任江明，杜行长让我来陪着你把你的员工接回公司。”
方维仿佛受宠若惊，“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就够麻烦他的了，我还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他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杜行长说了，正好赶上银行内出了点儿麻烦事，所以他就不能直接来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会亲自陪着你来办这件事。”
方维更是觉得不好意思，时间也不容许她多想，她只是连连道谢。
两个人都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外，方维跟着江明走进看守所大楼，在门岗办理完了手续之后，朝里边走去。
半个小时后，她真的见到了李洋，李洋看到方维时，当即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连声说，“谢谢方姐，谢谢方姐。”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跟在方维等人后边走出了看守所。
已经坐进车里的方维，早就发动起轿车引擎，却始终没有离开。她心存对杜凤山的那份感激，促使她小心翼翼地善待着他派来的这位“特使”。她不想在江明没有离开之前离开。她已经注意到江明的轿车依然在原地间断地发出沉闷的吼声。显然是他的轿车出了什么毛病。几分钟后，她下车走到江明面前，江明也同时走下车来，他面对着方维站在轿车门前，“看来我是走不了了，车发动不起来了。”
“怎么会是这样？”方维有些不解。
“这台车前几天就犯过这样的毛病，刚修好，又出了麻烦。”
“那怎么办？”
“司机正在打电话与修理厂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派一个修理工来，这里离市内太远，如果来不了，就只能想办法把车拖回修理厂了。”他看了看轿车，脸上凸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把头转向方维，“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
“要不，你就跟我的车先走吧？”
江明谢绝了方维的好意。
就在这时，江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只听他对着手机不停地说“好好好”。电话很快就挂断了。他转过头来朝方维移动了几步，“看来我真的需要坐你的车走了。银行有急事，需要我马上回去。”
“好，就不多说了，上车吧。”
江明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后排座位上只有李洋一个人。方维一踩油门，轿车驶离了现场。
轿车朝市内开去，方维的心情似乎比来这里时好了许多。或许是已经成功地将李洋捞出来的缘故，这是她重新出山之后出师告捷。尽管接下来还会有太多的麻烦在等待着她。
她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与江明闲聊起来，似乎唯恐冷落对方。
“江主任，你刚才说你们银行里出了点儿事，银行还能出什么事呀？银行这种企业是最好干的，都是垄断性经营。”方维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谈话目的，只是用这种方式排解着眼前的冷清。
“银行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好干，压力也是蛮大的。但我刚才说的出事了，不是指这方面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公安局都介入了。”
方维有些吃惊，她将脸转向江明又迅速转了回去，两眼继续目视着前方，“哦，公安局介入了？”
江明直言不讳。他详细地讲述了那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一名银行员工将一笔一百二十万元的储户存款存入了账外，被他私自使用了，最近事情暴露了出来。这个员工出逃了，公安局已经发出了通缉令。”
他的这番话意外地引起了方维的兴趣。她听起来似乎觉得还不解渴，“你说什么？还能把储户的存款存入到账外？”
“当然能。这个小伙子就是这样干的，那叫体外循环。”
“细说说，我听听。”
江明终于详细地讲述了发生在他们银行里的那个故事。
“那个业务员是绝顶的聪明，尤其是对电脑业务更是烂熟于心。说起银行电脑的操作程序，他甚至比电脑管理人员还精通。那个一百二十万元的储户来存款时，他照样给人家开了存款凭证。但钱并没有存入银行的储蓄账面上，这笔钱就一直被他支配着。”
“银行发现不了吗？”
“也能发现，他这个案子就是储户来取款时，银行方面才发现账面上根本就没有这笔钱，而存款凭证又是真实的。”
“那银行是怎么管理的？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漏洞？”
“是啊，也难说他一个人就能把这种事情做得这样完美，直到两年以后才发现问题。”
“太可怕了。”方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感慨，“如今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啊。”
“是啊，这是一个感性的时代。不管媒体上把一个人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也不管你身边的人给你留下怎样好的印象，当你明天走进办公室时，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什么新闻，你都不要吃惊。那完全都是正常的。”
方维“哦”了一声，“你比我的年龄还小，又有这么好的工作和职位，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江明一阵沉默。
方维以为对方不方便说什么，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几分钟后，江明又主动开口说道：“不久前，我们银行江东办事处的一个主任突然失踪了。后来发现，这个办事处的账面上竟然少了七八千万元。我说什么也不相信这少的七八千万元会与他有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可是那是已经查明的事实。他就是携款潜逃的。”
“你知道的情况真是不少啊。”方维插上了一句。
“我没竞聘上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之前，就是在他的手下工作。那还能不知道吗？”
轿车上的气氛是轻松的，方维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拘谨，“你们杜行长在银行是分管什么工作的？”
“什么都管，最主要的业务是银行信贷。”
方维轻轻地点了点头。
轿车行驶到六里桥与三家村交叉路口时，李洋告诉方维，他想从这里下车，方维这时仿佛才想到李洋还坐在后边。她当即拒绝了他就此下车的要求，“等一会我把江主任送到目的地之后，再送你。”
二十多分钟后，就在轿车将要开到银行门口时，江明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只是与对方简单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就把手机交给了方维，方维一边开车一边接过手机，这才明白电话竟然是杜凤山打来的。杜凤山客气地问道，“还顺利吧？”
方维回答着对方的问话，并表示了感谢之情，“哪天我得登门谢谢你呀。”
“那好啊，我正等着你呢。”
轿车到了银行门口，江明下了车。
方维让李洋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轿车又一次朝前开去，“我们找一个地方吃点儿饭吧，这几天你在里边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李洋两眼目视着前方，一句话也没有说。
方维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李洋眼中正含着泪水，“明天回公司上班吧。”她见他没有说话，就停顿了一会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
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你已经不把我当成姐姐了？”
李洋哽咽起来，“方姐，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轿车被红色信号灯挡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就在这时李洋趁方维不注意，一下子打开了车门，穿过了正停在周围的一台台车辆编织成的空隙之中，迅速地向远方走去。
方维无奈地看着李洋远去的背影，心中顿时便生出一丝酸楚。绿色信号灯驱使着她向前开去，也驱使着她的思维向已经远去的时光移动。
他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潜藏着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在看到他夺门而去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已经潮湿。他让她仿佛多出了一份内疚，仿佛不是他拿走了公司的东西，而是她抑或是赵强蹂躏了他那份心底的真诚与善良。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告慰自己的理由。
就在这天晚上，就在她与赵强在医院里见面时，她还是主动地将已经把李洋接出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她明确表示，第二天让他亲自送他回车间上班，而且必须在车间的工人面前说清楚，是公安局不再追究李洋的刑事责任，而不是他们主动把他捞了出来。那是因为李洋并没有作案的故意，他采取这样的一个方式，只是意在表达对几个月不发工资的抗议。
方维是苦口婆心的，她总算是劝说赵强同意了她的提议。她的那颗心这才慢慢地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