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
北京时间五点半——五时三十分零秒，不差一分一毫，在二月冰凉的黑夜中，闹钟响了。不是床头的米老鼠塑料闹钟，而是心里的闹钟，就是说，是生物钟——每个高考人体内都有一台精确无比的生物钟，什么时候该复习，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心中的闹钟分得明明白白，它要比普通的闹钟精准一万倍！塑料闹钟上闹铃只能精确到分，而生物闹钟精确到毫秒！更重要的是，它从来不会出差错，不会因为天气的潮湿或磁暴快一秒或者慢一秒，不会因为停电或者没上足发条而耽误大事！这是演化的结果！三年了，每天同一时刻起，同一时刻睡，同一时刻吃饭，同一时刻去解手……生物钟越调越准了！甚至床头的那个米老鼠闹钟（它远不如心中的闹钟那么可靠）要时不时地调整一下，让它与生物钟同步，让它走得正点！
闹钟一响，高考人就睁开了眼睛。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看到的是一片朦胧的灰暗……于是他拧开了灯——不，不是床头柜上那盏蓝色的台灯，是心中的灯，一盏照亮人生前途的灯——一种对高考必胜的信念，一种神圣的责任感。正是这样的一盏灯给予了高考人光明和力量，让他在“求知的路”上不畏艰险，奋勇前进。
“叭嗒——”
心灵之灯打开了。一种温暖的感觉驱散了黑暗。此时，高考人要花一分钟时间来恢复自己的精力，从混沌的梦境回到现实中来。高考人每天晚上都做梦。梦是各种各样的，但都有相同的主题——高考。好几次他梦见自己在考场上发挥出色，考进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又当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而他的竞争对手——那个可恶的每次月考都排在他前一名的混蛋，高考作文写偏题了，后来捡垃圾去了……这种梦给人无限的力量！也有时梦是哀伤的：他梦见自己高考数学做错了一道填空题……早上醒来时，他的脸上挂满了苦涩的泪……
从朦胧到清醒，从梦里的战斗转到现实里的战斗，高考人要用一分钟。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是一颗大电池，正在渐渐充电。利用这宝贵的一分钟时间，安排一下今天的任务吧！高考人脑中的芯片开始运转了：语文，背古诗词，数学，三角函数，几何……英语，听力，完型填空……物理，热学和光学……一切都安排妥当。高考人反复思考着，确认今天的安排不会浪费哪怕一分钟时间。
好了，充电完成！战斗的一天开始了！高考人掀开被子，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跳得挺高，腾空的一刹那完成了穿衣服的工作，落地时双脚正好插入鞋子里——穿戴完成了！时间比黄金还要贵，怎么能浪费在庸俗的事情上呢？一切为了高考——神圣的高考！
高考人进了盥洗室。严格规定：一分钟刷牙，一分钟洗脸。刷牙时他思考了七道立体几何证明题，洗脸的时候背诵了十二遍“真的猛士”。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高考人一边背着，一边抬起头来看镜子里的自己。水气朦胧的镜子里显出一张英雄的脸：凌乱的头发里布满根根白发——正是这白发显出智慧之光！宽广的额头刻慢深深的皱纹——每一道沟壑都是知识的刻痕！憔悴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正是这目光看穿一些难题，沉稳而深邃！粗糙而油腻的皮肤——这正是正确答案和谬误殊死搏斗的战场！
英雄！十八岁的英雄！脸上处处焕发青春之光！真正的猛士！真正的猛士！
高考人感觉到有一种激情在胸中涌动……踌躇满志，壮怀激烈！他激动起来，他狂躁不安！他因为高考而兴奋，他渴望考场上的战斗！他因为躁动而浑身发抖，他恨不得现在就上考试！！他情不自禁狂叫起来：
“来吧！
高考！
来吧！！
高考！！
来吧——
高考——！！！”
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像平时一样，他的豪言壮语唤起了熟睡的母亲。请看一眼高考人的母亲吧，这样的形象在我们辽阔的大地上何止成千上万！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身材矮小，瘦弱，穿一身朴素而破旧的睡衣，脸上写满了对孩子关切的忧虑……如果说高考人是一台机器的话，那么他的母亲就是这台机器的维护者，不辞辛劳的修理工，她做了一切努力，保障高考人的后勤。
“孩子，你又起那么早……一定累坏了……”
“隔壁老王家的女儿比我还早！！”
“孩子，你今天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考不进年级前十名我是不会吃早饭的！！”
母亲悄悄地离开了，悄悄去准备早饭了。不管怎么样，早饭是要吃点的，就算是机器也得喝点油啊！
从醒来到洗漱完毕——总共三分钟。现在高考人已经在书桌前坐下了。北京时间五时三十三分整，开始复习。都说早上记忆力好，不是吗？
2
北京时间六点三十分整，不多一秒，不少一秒。该走了，背上书包吧，该去学校了。
高考人站起来——踉踉跄跄站起来（早晨不是他身体状态的最高峰），去拿书包。他抓住书包的拎手，想一下子拎起来背到肩上。可是，手刚一使劲，“啪”一下，提离地面20厘米的书包又落回到了地上。
太重了。
就像奥运会的举重比赛，第一次试举失败了。高考人运了一下气，换了一只手，再来第二次。
高考人的书包有多重呢？八十六斤四两。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呢？
语文书？数学书？各种教科书？不，不，没有，教科书在高考人的书包里你是不可能找到的，高考人决不允许教材来占用空间。教科书有什么用？考试考教科书上的东西吗？理论，概念，推论……这些能换来分数吗？不！高考人不需要这些！谁只看教科书，谁就考不上大学，就去扫大街！真正的高考人从来不看教材，他们只看考题：龙门题库，精编题库，五星级题库，黄冈密题，解题宝典……这才是有用的！不懂原理没关系，关键是要会做题！名牌大学就是做题做出来的！
除了题集之外还有什么呢？
五十支圆珠笔捆成一把，三十本空白练习本，外加十二斤草稿纸！每天回来时背的书包要比去时轻一些，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总会在八个小时内消耗完。
高考人咬紧牙关，手在颤抖，一发力，好！书包被提起来了！背到双肩上的一刹那，高考人的身高忽然矮了十六七厘米——脊椎骨被压得瞬间缩紧了！
学校离家不远，隔着二十个街区。乘公交车的话是三站路，若是骑车，半小时内能到。夏天高考人喜欢骑车去学校，看着车轮转动，他能给自己出关于转速的物理题。高考人和其他雄性高考人一样，喜欢理科。做数学体和物理题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不，简单的题目他可不喜欢，他可不是懦夫！真正的战士厌倦于面对不堪一击的敌手，高考人也一样，他爱解难题——越难越好！解比打了五百个死结的绳索还难解的题才是战斗，才有征服的快感！普通人难以理解：当一个高考人解出了别的高考人解不出的难题时，他得到的是什么？快感！令全身颤抖的快感！！其他高考人的赞叹，雌性高考人的崇拜，爱慕，暗恋，吻……（雌性高考人中有许多对数理化一窍不通，却狂热地爱着理科，并奉能解出理化题的雄性高考人为神。）
今天高考人决定不骑车——冬日的清晨，天是昏暗的，寒风凛冽，麻雀都冻得从树上掉下来，硬梆梆僵死在马路上。这样的天气，最好坐公交车去学校。
车厢在摇晃，在颠簸，高考人靠在一个角落的扶手上，借着昏暗的光背英语单词。行驶时车厢里不开灯，他只能靠着微微发红的淡淡的朝霞和尚未熄灭的路灯来看清书上的字。到了一个站，上来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那小孩六七岁的样子。女人开始教育孩子。
“小宝你看，这个哥哥多认真！车上还在读书，他是你的榜样！”
“哥哥在看什么书呢？”
“哥哥在复习高考。”
“什么是高考呢？”
“就是一次考试，考得好，就能有各种各样的果冻和冰淇淋，能买各种各样的玩具，还能当皇帝，如果考得不好的话，要么把你扔去喂老虎，要么把你卖到乡下去没人要……”
“妈妈妈妈，不要把我卖掉！我将来一定好好考，当皇帝！”小孩子叫嚷着。
“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宝宝！来，亲下妈妈！”
女人把脸颊凑过去。
小男孩撅起小嘴“啵”亲了一下。
“另一边呢？”女人侧过脸来。
“啵！”小男孩又亲了一下……
多么温馨，多么令人感动……母子情深！
高考人，你看到这浓浓的亲情了吗？没有！你没有看到！哦，你在背英文单词……从A背到Z，再倒过来从Z背到A……
车在飞驰，窗外依旧雾气朦胧。初霞的火焰在云层后隐约闪动，初春将之，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
高考人一边背，一边得意洋洋：“我越背越熟，越熟背得越快……”
3
七点十分，高考人准时来到校门口。
学校挺大，初中部和高中部合在一起。
正门大开，一排初一的小孩子在瑟瑟的寒风中站立着，脸冻得跟火龙果一样。一有老师走过，他们便像鹅一样脖子向前伸，身体弯下去齐声叫：
“老——师——好——！”
今天是周一，要举行升旗仪式，还有鼓号队在校门口作迎宾演奏。
“咚嗒嗒——咚嗒嗒——咚嗒嗒——咚嗒咚嗒——”
教导主任站在一边满意的检视着鱼贯而入的学生，接受他们的问好。教导主任穿着一身极厚的羽绒服，远远看去，还以为站着一头熊。他一条腿愉快地抖着，随鼓号队的演奏打起拍子。
高考人从鼓号队面前走过，听着鼓皮震动，又为自己出了几道关于波的传递的物理题，并且一一解答了出来。
到了教学楼里，就是另外一番景致了。那是六十年代的老建筑，外墙上枯死的爬山虎摇摇欲坠。高考人负重八十六斤，开始攀登阴暗的楼梯，木板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走过四楼的楼梯转角，眼前突然一亮：一道白墙上有两行鲜红的醒目的大字：
高－考－不－相－信－眼－泪
高－考－不－懂－得－怜－悯
这是年级组长蒋老头子用拖把蘸着红墨水写上去的。
所有高考人一上楼，还未进教室，就先看到这两行红色的大字，会禁不住打一个寒颤，精神为之一振！蒋老头子说，就应该把血淋淋的事实烙到学生心里去，不然他们半死不活没干劲！
整个四楼都是高三的。楼梯口就是年级组办公室。每天早上，年级组长蒋老头子都端一把椅子坐在办公室门口，用火炬一般犀利的目光审视每一个过往的学生，一旦发现有高考人睡眼朦胧的或者“发条没上紧的”，二话不说，立马跳起来冲上去就给他二十记极端猛烈的正反抽耳光，让他瞬间清醒！！都什么时候了，还犯迷糊？！
教语文的谢老头子总是到的特别早，在办公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看到精彩的，还喜欢大声读出来。高考人背着书包从办公室门前走过时，他恰好在里面读报，而且读出了声：
“五十一中学一女生……成绩不佳，高考压力大，跳楼自杀……”
“嗯……”蒋老头子接话说，“最好想想办法让我们那几个拖后腿的瘪三也自杀，升学率一下子就上去了……”
谢老头子点点头，声音很响地喝了一口茶表示赞同。
高考人走进了教室。现在我们不能简单地称呼他为高考人了，因为这样的高考人在教室里有六十个，他们的构造，功能，工作原理完全一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二十三个是雄性，剩下二十七个是雌性。姑且把我们的主角改叫做高考人0603013吧，0603013——这是他的考号。虽然每个高考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父母起的名字），但是这些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有谁还记得呢？高考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高考，他们早就把自己融入一叠试卷中去了。
高考人把书包放在了地上，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的心情是轻松的，因为从走出家门一直到现在，他一分钟时间也没有浪费。
坐下来的一刹那，高考人0603013萌生了一个念头：花三秒钟时间看一下同桌的高考人在复习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于是他把脑袋向左偏了十五度，用眼睛的余光扫起来……
同桌是一个雌性高考人，考号0603055。她一边复习手中的资料，一边警惕着周围。果然，她已经发现右侧射过来的目光了！这怎么可以呢？复习材料是高级机密，怎么允许被偷窥呢？将来上了考场，可能为了一分就争得你死我活——据说全国因为差一分而没录取的考生堆起来能填平印度洋！周围的高考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怎么可以把珍贵的复习材料给别人呢？高考人0603055立即作出反应，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习题。
不捂倒还好，这一捂就出问题了：让高考人0603013更加心生怀疑了！
一定是最好的复习材料，不然没有必要如此保密！
高考人0603013想着想着，突然扑了上去，想挪开0603055的手，抢她的复习题。
“不给！嗯……不——给——……”雌性高考人呲牙咧嘴，拼命保护习题纸，整个身体都趴到桌上去了。
“给我！你给我！”高考人0603013推搡她，打她，咯吱她，一个劲儿想要拿到习题。
“让开！不……给……这是我的……你这个白……痴……”
“你给我我就马上让开！”
“你想都别想……你这条……癞皮狗……你这个……瘪三……”
“我只要看一下就马上让开！”
“休想！我……宁愿烧掉也不给你看！”
雄性高考人急了，他不想吵架，他急是因为这一定是一份极好的习题，不看一下，实在是不甘心！万一上面有什么题目高考恰好考到怎么办呢？
毕竟雌性高考人力气小，快顶不住了。习题纸的一头从她袖子底下露出一个角。0603013瞅准这个机会，敏捷地一伸手，抓住露出的部分，一把扯了出来……“斯啦”一声响，习题纸被撕成了两半……0603013拿起夺过的半页纸刚要看，0603055出其不意又一把夺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习题纸撕成了碎片，然后趁着0603013还没回过神来的半秒钟，突然将碎纸片一股脑塞到了嘴里，艰难地咀嚼了几下，努力地往下咽，表情痛苦极了。
“你别妄想得到复习材料，不可能！！我销毁它！！”
雌性高考人一边困难地吞咽，一边恶狠狠地说。从她的脖子上明显看出，涨鼓鼓的一个大球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突然，她的脑袋发疯一般颤动了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噎死了（其实只是因为纸团顶到了脖子里的神经，吃纸团这种事情她以前也做的多了，都习惯了）。0603013猛地扑上去双手掐住同桌的脖子——不是想救她，而是想，如果能在那团纸进入食道前把它挖出来就好了，他一定能把他拼回成一页习题纸……
“噗”的一声，一团湿嗒嗒的东西落在桌面上——0603013硬是掐住同桌的脖子让她把吃下去的习题吐了出来……然而她也回过神来了，于是习题纸的抢夺继续进行……两人的手上都粘满了粘乎乎的消化液……
4
上课了。
七点四十分，一串刺耳的铃声。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尖嘴猴腮的语文老师走了进来。她左手拿着一本语文教参，右手拿着一盒纸巾，一溜浓黄的鼻涕在鼻尖上挂着，摇摇欲坠。星期六星期天她连打了两天通宵麻将，今天到学校已经累得不行了，还得了感冒，真是受罪！
她开始讲课了。一边讲一边不停地吸着鼻子，鼻涕实在吸不回去了，她就停下来，抽一张纸巾，声音很响地把鼻涕擤出去……
“表达方式有几种啊？”她提问。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这个老师从来不备课，有什么可备的呢？高考人自然应该知道一切基础知识，况且，语文课向来是没人听的……
按照计划，语文课的时间可以做完一张数学三角函数练习卷。高考人0603013低下头开始做题。所有的高考人都在埋头做题：数学题，物理题，英语完型填空，甚至是戴起耳麦做英语听力……
语文老师愤怒了。她感到学生不尊重她的劳动。可是她劳动了又怎么样？迷迷糊糊来到学校，迷迷糊糊走进课堂，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一顿午饭倒是吃得挺香的，谁说食堂菜烧得不好？下午……下午又是迷迷糊糊地坐在开着暖气的办公室里，迷迷糊糊地喝了好多枸杞茶，昏昏欲睡……然后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大滩……她做梦了，梦见回到了家，麻将桌又摆起来了……
没人理她，没人听课。语文老师心里真酸啊，委屈啊……但是仔细一想，她又不觉得委屈了——哪里委屈了？呵，那么些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嘛……高级职称也评了，工资也加了，福利又好，也不用干什么事，还有寒暑假休息……还想要什么呢？还有更好的工作吗？……该知足了呀……
九点二十五分，下课。
高考人0603013很恼火，因为语文课上做的三角函数习题错了好几道，怎么会这样呢？三角函数可是他的强项啊……
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来了。低年级的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列队出操。高三是不用出操的。本来，利用这二十分钟的大休息，高考人0603013想解决两道很难的物理实验题，但是他刚要拿起笔，走廊里就传来了蒋老头子的声音：
“所有男生全部出来！所有男生！”
又来了！学校的福利政策——给教职员工发油，大米，水果（梨啊，桃子啊，也有时是哈密瓜），冬天还发冬笋。每个老师每个月会得到学校配发的四十斤大米，两大桶油，整整一麻袋哈密瓜，一整筐桃子或者梨……就算是饭桶也不可能每个月都消化掉那么多东西。没办法，学校三产搞得好，钱多得没处花，总不能盖座仓库存钱吧……
但是老师自己拿不动，东西太多了！于是叫男生帮忙，男生就是天然的搬运工。
高考人0603013刚一出教室门，一个女化学老师就冲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你去帮我搬一筐梨，送到三楼我的办公室里去！”
高考人转身下楼去搬。
化学老师突然追上来，用尖细的嗓门叫住高考人：
“哎，要大个儿的，听见没有？别挑太熟的，你要打开盖子翻翻，看看有没有烂的！这群坏蛋，狡猾得很，往里面掺烂梨……你可千万要仔细看哦，帮我挑挑，挑甜的，你拿一个起来闻闻，如果不香就是不甜……不甜的梨吃起来像生土豆一样……”
……
呼哧呼哧一身汗回来了。又要上课了。
上午的第二节课是数学课——最有用的课。所有高考人都明白，数学是决定胜负成败的关键。数学好的人聪明，数学差的人笨。
所有的高考人都翘首期盼数学课。打铃了！他们带着兴奋的心情看着门口，等待数学老师的出现。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课代表，给冯老师打电话吧！”
电话接通了，一片嘈杂的声音。
“喂？冯老师您好！高三（1）班等着您来上课呢！”
“哦……我在外面……我过不来了……那个，课明天补吧……你替我通知一下！”
“喂？冯老师，听不见，冯老师？”
“嘟——嘟——嘟——嘟——……”
电话断了。
大家都知道，冯老师又去“跑业务”了，冯老师经常去“跑业务”，一般是周六周日去，特殊情况下，他也会“翘课”去“跑业务”，就像今天这样。
学校不远处的有一座老掉牙的体育馆——一个室内篮球场地，十四个看台，一万六千个座位。还有比这更好的教室吗？请想象一下，篮球场正中央放个小木桌，一把破椅子，一个麦克风，而四周的看台上，高考人像打谷场上的稻粒一样密密麻麻！冯老师就坐在场地正中央的桌子后面，秃脑瓜子油亮油亮的……他对着麦克风大声咆哮着，讲课激情四射！每当讲到精彩处，掌声像打雷一样，体育馆的房顶都要被掀掉了！看这气势！冯老师的老婆就守在体育馆的入口检票处，进来的人都要交上一百八十块钱，然后放行……一节课九十分钟，平均每分钟才两块钱，便宜！更重要的是讲课的质量，那真是没话说！这样精彩的课程当然要收一点钱，学校的课堂上是听不到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谁都没有意见，场场座无虚席，有时人太多了，还要加场……这不，今天就是加场，平时只有周六周日上课的，周一到周五冯老师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学校里的，不允许出去赚外快的，但是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体育馆馆长哭丧着脸打来电话求冯老师：
“冯老师啊，帮帮忙啊，求你了，无论如何今天来上一堂课吧……人多的实在安排不过来了，周六周日排满了都排不开啊，没报上名的学生家长在门口闹事……诶哟……你看，这儿正有个家长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求让他儿子听课……您帮个忙吧……我这条老命在你手上啊……”
唉，都要出人命了，能不去吗？只能把自己学校的学生先撂一下了，这个忙一定是要帮的！
算起来，冯老师已经帮了体育馆馆长不少忙了：这是一座六十现代苏联专家援助修建的体育馆，设施严重老化，平时又没有比赛，租出去当舞厅吧，又怕房子地基太旧，真的跳起舞来会塌方……场馆收入为零，还养着一大帮经理，保安，清洁妇，又因为是历史建筑，不允许拆……烫手山芋扔都扔不掉，负责经营的馆长绝望至极，曾经一个月内三次上吊自杀，未遂（因为体育馆的房梁太旧太脆了，吃不住重量），直到后来人家介绍学校的冯老师给他认识。冯老师在体育馆开课，每堂课都给场地租金；冯老师不仅自己开课，还介绍赵老师钱老师孙老师李老师周老师武老师郑老师王老师陆老师蒋老头子等等等等来租场地开课，体育馆的日程表排得满满的：文言文阅读，作文指导，英语听力，化学提高班……光是一个月场地收入就够新建一座体育馆的！真是神奇啊……
既然老师不来，那就自己做题吧！高考人大脑里的程序开始自动运行。
一本又一本的题集在桌上堆成了山。所有高考人都把头埋进书堆里。顺便说一句，书的封面都被撕掉了，以防竞争对手太轻易地窥探到自己的备战情况……
一个小时十分钟，高考人做完了八套数学模拟卷（其中有六套总共只用了三分钟就完成了，因为上面的题目都是做过的，各种参考书、模拟卷上的题无非都是互相抄来抄去，连数字都不改，高考人熟悉得都条件反射了——看见题目的前两个字答案就写上去了）。效率还不错。
5
十一点四十分。就要下课了。
高考人0603013收拾了一下东西。该去吃饭了。
是的，应该去吃饭，尽管很不情愿。如此紧张的复习时刻，半个小时的黄金时间能做多少题啊，却浪费在餐桌上！
但毕竟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就像一台机器，运行久了要加点油。于是，像所有高考人一样，高考人0603013向食堂走去。
食堂离教学楼五十米远。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泥路通向那里。去食堂吃饭，速度是关键。走得要快！时间比生命还宝贵！谁去得晚，谁就要排长队，就晚吃到饭，晚回教室，晚开始做题……当你回到自己的座位时，你可能已经被竞争对手超越了——他比你先吃完饭先回到教室，先开始做题，你刚坐下——他已经做了两道多项选择题了……考场上你败下阵来，输就输在这两道多项选择题上！
所以要快！！
高考人之间充满竞争！吃饭也是竞争，竞争无处不在！全年级一共一千四百个高考人，一千四百台机器都需要加油，再加上高一高二的预备高考人，四千匹饿狼眼睛里闪烁绿光！
短跑比赛开始了，通常，下课铃就是发令枪。
北京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整——各就各位！预备——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起跑了，激动人心！！
没有裁判，不分赛道——这任何一项赛事都要刺激：更激烈，更惊险，更残酷！！你看过“动物世界”吗？你一定记得一望无际的塞伦盖提草原上迁徙的牛羚——只要登上二楼，打开任意一扇窗户向下望去，你能看见同样壮丽的场景！你能看见人山人海，人的波浪在翻腾，你看见饥饿的高考人组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流！
为了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理想！（就是去吃饭。）
高考人0603013就是这滚滚铁流中的一颗分子，随着波涛上下涌动，翻腾，翻腾……
昏暗的食堂。一只猫。泔脚桶。长队。
三个打饭窗口像是被点着了，一缕一缕直往外冒蒸汽。
0603013站在队尾，默默计算着浪费的每一秒钟时间，心急如焚。
打饭时，排队大有讲究。食堂一共三个窗口，不同的打饭师傅，各有特色，最关键的是：打饭速度不同！
一号窗口是一个和蔼的阿婆，总是笑眯眯的，给的菜最多，还经常算错帐少收钱，挺讨人喜欢的，美中不足的只有一点：阿婆有点矮：身高一米四。但是食堂放菜盆的桌子却有一米四五高，这就有点困难了——阿婆打菜时，常常看见长柄勺子在空中吃力地挥来挥去，满头大汗，就是舀不着菜……有时不锈钢的餐盘叠得太高了，她还得先去搬踮脚的小板凳；如果你要的菜恰好被放在了板桌的中央，那她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拼命跳着，伸长了手伸长了脖子，脸涨的通红，最后只好放弃，很内疚地回过头来说：“同学，对不起，红烧豆腐我够不着，要不你买百叶包吧，也是豆制品……”有什么办法呢？她跟不上高考人要求的速度！
二号窗口是一个东北老头子，高考人只要看他一眼，心里就会冒起来一团火！排在二号窗口，你会看见，两边的队伍都在前进，唯独自己这一队纹丝不动——这就是东北“大老爷门儿”的窗口！“大老爷门儿”操一口漂亮的东北话，吼起来全身肥肉乱抖，唾沫星子四溅，但他打菜速度却慢得离奇！
“小伙子吃什么菜？”
“鸡腿，黄瓜！”
“大老爷门儿”抬头仔细地对着高考人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儿，然后才不紧不慢开始打菜，嘴里不断嘀咕着：“现在的娃儿怎么都长成这样……歪鼻子咧嘴的，砢碜……”
他舀起一勺黄瓜，掂了掂份量：“不对，有点多了，一两半黄瓜应该是三十片……这里头有几片呢，一，二，三，四……得要去掉几片……三十三，三十二，三十一，三十……对了……”
盛完黄瓜盛鸡腿，他挺着大肚子慢悠悠走向鸡腿。二百只鸡腿横七竖八躺在盆子里，粘稠的调味汁在低下冒着泡……
这一只？
不好。
那一只？
也不行！
两百只鸡腿一只一只挑过去，一定要挑出一只跟将要吃他的高考人长得像的！终于看准了一只，长柄勺已经舀起来了，突然又改变主义了，不行，长得还不够像，一定还会有长得更像的……于是，“啪”的一声，鸡腿扣回到菜盘里去，浆汁四溅……他继续挑……
时间啊，宝贵的时间啊！多少高考人毁在了他的手里！多少有志青年被他的万恶的长勺搅乱了前程……
三号窗口的打饭师傅最受高考人欢迎。
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五秒钟一个，真是带劲儿！秃顶的广东师傅，胖得像头猪，脸上直冒油，是脾气火爆的急性子。
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真是带劲儿！他原来是消防队员，退役了以后来学校做打饭的师傅。他秃顶，麻脸上直冒油光，手臂粗壮得像消防水管，乍一看，还以为伸过来一条腿！广东师傅雷厉风行，操起一个盘子，大吼一声：
“吃什么菜？”
“冬瓜，肉丸……”
话音未落，“哐哐”两声，空中银光闪过，两陀菜已经扣在亮闪闪的不锈钢盘子里了。
“打卡！”
嘀嘀——嘀。
“下一个！”
……
广东师傅一秒钟可以打三分饭，动作快得叫人瞠目结舌，有时候高考人还没来得及说出想要什么菜，“哐哐”两声，菜已经打好了。这就是效率！高考人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效率！
所有的高考人都喜欢广东师傅，广东师傅窗口的队伍永远最长，却也前进地最快。只是广东师傅有一个小癖好叫人看不明白——不管你挑的是什么菜，他报价一律是十块钱。
大排加菜花——十块钱！
肉丸子加芹菜——十块钱！
豆腐，萝卜——十块钱！
光一个白菜——十块钱！
白饭一份——十块钱！
什么都不买，就把脑袋凑到窗口去瞅一瞅——也是十块钱！
不满意吗？不满意排到别的窗口去！每个人都多少有一点点自己的小癖好，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呢？
蒋老头子和谢老头子此时也坐在食堂，饭已经吃完了，空盘子里的骨头堆得像一座山。蒋老头子一边发愣，一边用鸡骨头剔牙。谢老头子还是老嗜好——看报。
一张《高考报》摊在桌上。看到精彩处，谢老头子忍不住又读出声来：
“二期课改，改还是不改，教育部门负责人答记者问……
“减负减负——到底在减谁的负，社会学家指明路……******！
“高考食谱三十套：营养学权威让您的孩子‘吃定’清华北大……
“……”
北京时间十二时三十分，高考人0603013终于吃完了饭。食物被小肠吸收，能量涌向大脑！又能解数学题了，机器加满了油，又可以发动了！
6
下午一点，综合课。
什么是“综合”？高考的一个项目——物理加化学加生物加政治加历史加地理加脑筋急转弯，凑满一张卷子，05年的上海高考里，它值30分。
综合课由负责各个科目的老师轮流来上。今天轮到政治。
一个女人一摇一摆走进教室，走得那么慢！她的肚子大得像南瓜，而屁股一颠一颠像一面鼓。她在低头看什么呢？还一边走一边看。
哦，原来手里拿着一个BP机。BP机有什么用呢？看股票行情。
股票真是难以捉摸！三千股沪东重机，昨天下午还是六十二块三毛八的，今天开盘竟只剩六十块一毛了！
女人从教室门口慢慢踱步到了讲台，脑海里满是花花绿绿的K线图。
她就是政治老师。
“上次讲到哪里了？”老师问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学生，眼珠子却看着窗外。政治老师从来不备课，所以记不得上一堂客讲到了哪里。
于是坐在第一排的小个子雌性高考人翻开笔记本，开始找。五分钟过去了，她还在找——倒不是她不认真听课或者不重视政治课，因为毕竟综合卷中它占了三分，三分不得了！差三分没考上名校的学生如果排成一队，队伍比长江还长！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许多雄性高考人对政治这样的科目不屑一顾——政治，不就是背吗，根本用不到大脑中精密的做题机器，政治高分高——这简直是对雄性高考人的侮辱！所以雄性高考人一般都不听政治课，在课上自己做数学题。但是雌性高考人不一样——雌性高考人牢牢抓住每一个点每一个细节！对于雌性高考人来说，就算是老师上课讲个黄色笑话，她也要记下来，回去细细揣摩。她们高考考完后，许多笔记本被当作废纸卖，而复习材料出版商和编教参的一些老学究每年六七月，高考一过，就忙着到各个废品回收站去淘宝贝，一身臭汗后，总能挖出几本笔记本，根本不用改动，直接签上名字就可以出版了……
这个坐在第一排的小个子雌性也有一本这样的政治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股票的股价啦，八卦新闻啦——所有政治老师上课讲的她都一字不落给记下来了。乍一看乱七八糟的，实际一想，跟政治多少都有点关系，都能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解释。这个小个子雌性高考人照理来说一翻开笔记本就应该知道上次讲到哪里，可是找了十分钟还没有找到——因为她高度近视。高考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点近视的，特别是用小方格本画函数图象画得多了，眼睛就容易近视。她左眼近视一万度，右眼稍微好一点，九千八百度，但是带四千八百度散光。她那副眼镜像砖头一样厚，跟她讲话不能距离太近，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凸出来的长长的眼镜片杵到。除此之外，眼镜有八斤重，戴的时间一长，鼻梁就塌下去了，耳朵也变招风了。就算是戴着眼镜，她还是看不清老师的板书，一副军用望远镜总要随身带的。这回要月考了，复习得太累，近视不知不觉又升了八百多度，原来的镜片不好使了，所以翻开笔记本，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算了，”政治老师打了个哈欠，“不用找了，我们今天讲新课……”
她就开始讲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倦怠，一片“唰唰”的写字声音盖过了她的嗓音。
时不时听见“啪”“啪”的声响，这是许多高考人听了催眠曲一般的声音，脑袋磕倒在桌上，睡着了……老师自己也有好几次快睡着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声音越来越飘忽，不断地打着哈欠，想清醒清醒，眼泪流了一地，还是没有用……困……她后来掏出一个话梅塞进嘴里，想酸一下提提神，但不起效果……终于，“噗”一下，一个沾满口水的湿嗒嗒的话梅从嘴里掉出来——老师站着睡着了……政治课真的很没劲，连老师自己都瞌睡了……
幸好每次这个老师来上课总会发生点别的什么意外的惊喜，不然实在是太乏味了！所有人一片昏沉之际，突然，门“砰”一声被踹开了，年级组长蒋老头子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叠纸。“来，交大（交通大学）的高考加分表来了！”
所有的高考人一下子从睡梦中跳起来，头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他们瞪大了眼镜，口水“啪嗒”“啪嗒”往下淌，教室地板上一片粘乎乎的液体。
“交大”这两个字是什么概念！对于学理科的高考人来说，听到这两个字就像看到了红太阳，心里暖洋洋！刹那间，全体起立，齐刷刷像电线杆一样直，举起右手敬礼，表达对这两个字的深深的敬意！在理科班，一听到“交大”这两个字，就像列兵见到将军，像敢死队听见了冲锋号，像百米飞人打了一针兴奋剂！人人都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人人都涨红了脸，心潮澎湃啊！心潮澎湃啊！！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考交大吗？
“一共十张加分表，分配办法么……”蒋老头子讲到一半，突然卖个关子，刹住了车。
所有高考人昂着脑袋盯着他的嘴，眼珠子瞪得像车轮一般大。
蒋老头子环视着教室，对于自己对学生的控制力很满意，继续说下去：
“分配办法么……老规矩！”
老规矩，写申请表，选拔考试，面谈……联络一下关系也很重要，许多高考人悄悄把手机拿出来，给家里的爹娘发短信：
“爸爸，要发加分表了，最好要多备几条中华烟，要软壳的……”
“妈妈，你能搞到那种限量版的LV吗？蒋老头子的女儿说要一个……”
……
7
两点半，英语课……
四点半，物理课……
待到放学回家时，天已经漆黑了。
高考人脑中的程序自动切换：回家，或者去体育馆上“提高班”……
0603013摇摇晃晃走出教室，凛冽的晚风迎面扑来。
书包不再那么沉重：圆珠笔和草稿纸都已消耗完毕，背起来轻松多了！
不远处的学校停车场里，灯光闪了几下，蒋老头子在启动他的宝马。
回想一下一天所做的事，高考人0603013没有遗憾：完成了两本数学习题集，总页数900页；物理习题集三本，一千三百页；英语卷子一百二十份；从高考人0603055与0603040那里偷来了绝密的复习资料；把胶水灌进了主要竞争随手——高考人0603002的书包，他回去后会发现，所有的书都打不开了！放掉了北门所有自行车的气，至少有60个竞争对手高考人要多花十分钟时间去市场口打气，可以用这十分钟时间对他们进行超越……充实的一天！高考人0603013很满意自己的战果。
登上公交车，继续背英语单词——越背越熟，越熟越背……倒计时已经开始了——还有四个月就是最后大决战！摇晃的车厢中没有开灯，高考人猛一抬头，看见了车窗外花花绿绿的灯光：饭店门口，两辆豪华轿车上下来大腹便便的老头，西装革履——他们曾经至少是区里的高考状元……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在扫着去年秋天未落尽的枯叶——他一定是高考作文写偏题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社会！至少，蒋老头子是这样说的，父亲母亲从小就是这样说的……
高考人沉思着，他踌躇满志，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家里，狭小的屋子里正荡漾着橘红色温暖的灯光，母亲一定正在桌前等着他，脸上挂满了期待和担忧……为了个人前途，也为了家庭，加油！加油！！加油！！！
车厢仍然在摇晃，高考人仍然在背单词……
这就是我们所经历过的，我们正在经历着的，后人将来也必将经历的。
这是一趟旅程，你知道起点，你也知道终点，你感恩吧——跑道也已经为你划好。那么，跑吧！只是小心，一定要按照跑道来跑……
从高一就开始准备，一直到高三——每一天都是一样地过，每一个星期都是一样地过，每一个月都是一样地过……一年365天，一连三年，这激情燃烧的日子要持续1095天，如果遇上闰年，还要多加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