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正是黎山老母,身后跟着紫微与真武二人。
悟空见了,啧啧称奇,黎山老母此人太过神秘,她辈分甚高,观音菩萨在她面前也要自称一声晚辈;佛道不分,却隐隐与燃灯、弥勒极为要好,对悟空也怀有善意。虽阻了几次取经,却也是燃灯安排的,与私人恩怨无关。
今日再见紫微和真武跟在黎山老母身后,如同两个跟班一样,悟空更是好奇。
接引归真佛万万想不到,他们几个竟会将黎山老母招惹出来,脸色顿变。莫说黎山老母高深莫测,真武与紫微两个也都是超凡入圣的人物,今日可要有一场恶战了。
黎山老母行到阵中,看看接引归真佛道:“归真佛,不做佛祖,转行做起强盗来了?”
接引归真佛被她奚落,也不敢还口,道:“世尊有命,要擒孙悟空回去,不敢不从。”
黎山老母哼一声道:“如来也做这等自降身份之事,不怕被人笑话?”
这时,真武上前来对黎山老母道:“伯母,这群宵小之辈,便数落也无须您老开口,都交给小侄便是。”
真武一开口,悟空更是纳闷,伯母?真武乃是万鳞之长,从哪里能论出个伯母来呢?
真面目
黎山老母听了真武这么说,笑吟吟退了几步,侧眼一看紫微,叱道:“生了你这个儿子,都不如真武孝心!”
啊,黎山老母竟是紫微大帝的母亲?悟空忽然想起那个为难唐僧的紫萱姑娘,当日老龟乌平只说是紫微之女,却未曾说她是黎山老母的孙女,怪不得来头如此之大,使唤二十八宿中的柳土獐如奴仆一般。
紫微似是习惯了老母呵斥,施礼道:“娘亲说得是。”六御之一的紫微大帝,面对黎山老母竟拘谨得如同老鼠见了猫,倒也是稀奇。
归真佛见这三人视自己如无物,心中恼火,喝道:“给我擒了孙悟空!”
众人还未动,真武拦在阵中,一声长啸,化出真龙之身,巨口张开,直欲将灵山诸佛吞入口中一般。
归真佛喝道:“真武,你当真敢动手?”
真武声如鸣雷,道:“有何不敢?”
归真佛道:“你是天庭降魔大元帅,你参与今日之争,莫非要佛道从此势不两立不成?”
真武哈哈一笑:“这块遮羞布早该扯了!”
他话音落下,一只巨爪已伸到归真佛面前,这招并非偷袭,乃是示战。身后观世灯佛站出来迎上,真武一只巨尾无声无息拢过。众佛急退,观世灯佛匆忙取出一盏青灯来,咒语念出,一道数丈长的青焰自灯中引出,横切向真武龙尾。
真武视若不见,一条龙尾穿过青焰,“啪”的一声将观世灯佛抽了出去,不知飞出了多远。人伤灯灭,再见真武那条巨尾上,青焰附着其上,仍在呼啦啦烧着。
悟空问祝融道:“这是什么火?”
祝融道:“并非纯火,内中含毒。”她跃到真武身前,直接站在龙尾青焰之中,便这么绕着那条巨尾行了一周,这股青焰逢祝融则消弭无形。
真武本来奇痛,但为了阵前气势,却仍做无事状,祝融除了这道青焰,他朗声道:“多谢火神!”
祝融回了本阵,悟空赞道:“姐姐厉害。”祝融白他一眼:“厉害什么,火虽去了,毒还未除。”悟空道:“无妨,龙神连这点毒害都受不住,那可是笑话了。”
真武一招大败观世灯佛,其余诸佛震撼之至,都知真武战力惊人,却并未有几人见他出过手,今日一见,果然惊世骇俗。
归真佛此时颇为为难,若是就此走了,面子还在其次,只是违了如来之命,心中总是有些畏惧的。
他正犯难,西边天上传来轰隆隆的佛号声,唱的是:“我是法中,无常无无常,无苦无乐,无垢无净,无断无常,无我、无众生……”
归真佛听了,心中大喜,这一声佛号听上去真如天降甘霖,悟空向西看去,但见毗卢尸佛处于正中,旁边跟着十数人,而其中竟有凤凰和相柳两个!
凤凰和相柳,始终藏头露尾,行事皆与佛教无关,只盯准真武和麒麟两个,旁人看去,还以为是五类之王之间的私怨争斗。而此时他们两个身处灵山阵营当中,其实是如来不愿再隐瞒此事。悟空暗道,是不是自此之后,一切面纱都要揭去了呢?再深的秘密,其实也是藏不住的,只是这样,天地间纷争怕是越来越多了。
而毗卢尸佛身后那个佛陀,悟空看了更是心惊,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悟空,内中的阴毒狠意,悟空永远也不会忘。
这双眼睛,便是当年悟空探大唐金銮殿时假唐王看向悟空的那一眼,悟空来到黎山老母身前,手指那人,低声问道:“那个叫什么佛?”
黎山老母道:“那个是无量寿佛,你问他作甚?”悟空笑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归真佛见来了强援,又与黎山老母道:“圣母,今日一战难免,圣母乃是世外之人,何苦牵扯进来?”
黎山老母摇头笑道:“事关天地,孰能或免?”
灵山诸佛合在一处,声势浩大许多,真武见了凤凰和相柳,怒意顿生,喝道:“滚出来说话!”相柳怪笑道:“果然好命,仍活蹦乱跳呢。”
悟空却将目光放在凤凰身上,凤凰表情既哀又伤,加上本就高贵圣洁的面容打扮,怎么也看不出是邪恶之徒。旁的不说,单从他的儿子大鹏,便可见一斑。凤凰见悟空望向他,不由得张口叹了一声。
悟空却对他点了点头,凤凰一怔,却将目光旁移,不再看悟空。
相柳先站出来,恶声恶语喝道:“哪个是孙悟空?”
悟空焉能惧他,跃出来道:“丑货,你爷——”他本想说“你爷爷在此!”但转念一想,相柳的爷爷也必是丑陋无比的货色,于是改口道:“丑货,生的你这般模样,还不自绝于世,能对得起谁?”
相柳一怔,他也没听过这般绕弯骂人的话,还想了想自己到底对不起谁,终于想通,气得一笑,道:“口舌之利!”
相柳为人狂妄至极,听闻西天屡战屡败,心中不忿,便自告奋勇要来擒孙悟空。他只将脖颈一甩,一片墨绿色的黏液直朝悟空飞来,来势迅疾。
悟空皱眉,相柳身上的剧毒,沾到便是后患无穷,若是闪开,身后诸人遭殃。他无奈下将天机棍化成一面大盾,迎了上去。
此刻只听一声清叱:“敢来我门前打架?”但见那团绿液无声自落,坠入云端不见。而下方飞上一人来,正是后土!
相柳一见后土,脸色大变。后土乃是土神,御土神通天下无双,而相柳为万虫之长,一生也离不开土,他最自矜的土遁之术,在后土面前没有丝毫用处。换而言之,后土便是相柳天生的克星。
悟空知道是后土出手破了相柳法术,笑道:“多谢姐姐!”
大禹见了后土心中欢喜,迎上来还未说话,后土先道:“怎不带后羿来,几箭射死这丑八怪算了。”
大禹笑道:“本要炼器,哪会想到遇敌?”
后土道:“罢了罢了,就这么打吧。”
悟空何时见过后土这般好战,问道:“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后土呵呵笑道:“你带了这么多人来,定是取回了五行之极,对不对?”
悟空一怔,点点头:“对啊!”
后土更是笑颜如花,道:“我着急啊!”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后土心中也始终惦念着这土之极呢!
凤凰默然无语出阵来,身形一转,化作一只七彩斑斓的凤凰,对真武招了招手。真武会意,二人一前一后直冲九霄,不知去哪里切磋了。
相柳站在阵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祝融曾败于相柳,心中耿耿于怀,出来喝道:“又丑又臭的坏东西,我来收你!”
相柳见了祝融,心中放心不少,道:“手下败将,也敢邀战?”祝融二话不说,十指连弹,无数青紫色火弹飞了出去。她知道相柳满身是毒,用法术远攻最佳。相柳闪在一旁,以毒液还之以颜色,他们两个倒似是商量好的,皆不近身。
归真佛身后,宝幢王佛与善游步佛一齐出阵邀战,紫微看看黎山老母,圣母点了点头,紫微才迎上去道:“二位佛祖,请了。”
宝幢王佛见紫微出来,脸色一变,他素闻后土乃六御中修为最深之人,而紫微却是最神秘的一个,于是心中惴惴,拱手苦笑道:“紫微大帝,未料你我也有交手之时。”
紫微淡淡道:“如来倒行逆施,却也由不得我视而不见了。”宝幢王自然不敢说如来的不是,道:“多说无益,请了。”
紫微出手也只寻常,他挽起袍袖,遥遥击出一掌。宝幢王佛自败于悟空之后,直有草木皆兵之感,他凝神以对,亦伸掌去迎。善游步佛身法极快,片刻绕在紫微身后,抖出一柄戒刀凌空劈下。
紫微碎步轻移,飘出好远,将这一刀躲过,而手掌劲力未消,这一掌看似推出,却内含吸力,将宝幢王佛吸得前移数丈。
宝幢王佛着了道,不敢离紫微太近,便运力抵住,想要后撤。此刻紫微将手一甩,弃了宝幢王佛,大袖飘飘,两道紫色光团飞向善游步佛。
善游步佛使戒刀一磕,这光团“砰”地暴烈开来,这股力量奇大无比,顿时将他的戒刀震断,人也退出数十丈远。
宝幢王佛惊喝道:“星魂之力!”
悟空看见这两个紫色光团,也不由暗赞,紫微虽非造化之身,但这其中所含许多造化之力,不知他是使什么法子炼成的,若无精通造化之人指点,还真是件匪夷所思之事。
悟空又看向黎山老母,飞了过去,问道:“圣母,这本事可是你传给紫微大帝的?”黎山老母道:“你说的可是星魂之力?”
悟空点点头,黎山老母道:“这一招,乃是毗蓝婆菩萨传他的。”
啊?九天玄女,她和紫微会有什么关系?黎山老母似是知道悟空心中疑问,微笑解释道:“玄女是我师尊,紫微是我儿子,她老人家传紫微几招护身的法术,也不为过吧。”
斩无量
黎山老母,是九天玄女的徒弟,若不是圣母亲口说出,悟空还真是不敢置信。九天玄女中年容貌,黎山老母却是耄耋之年,若说黎山老母是九天玄女的师父还说得过去。
圣母笑道:“此般打扮,不过避人眼目耳。”
哦?悟空听黎山老母这么一说,立时便有了要使玄空法秘诀看看她真容的冲动,但想了想又觉得太过不敬,于是作罢。
紫微轻描淡写,也未下什么杀手,已将宝幢王佛和善游步佛两个打得无还手之力,又支撑几招,宝幢王佛叹道:“紫微大帝果然厉害,再无脸面强撑了。”
紫微淡淡道:“承让了。”于是飘然回阵。
悟空看得惊讶,自己当日虽也胜了宝幢王佛,但哪有紫微这般轻松自在,看来紫微修为比起真武也不遑多让,或许二者只在伯仲之间。
宝幢王佛归阵,那个眼神怨毒的无量寿佛缓步移出,一双眼睛只紧紧盯住悟空,道:“猢狲,你可敢与我一战?”
悟空看见这人便有异样的厌烦之感,他喝问道:“你将东土唐王如何了?”
无量寿佛嘿嘿一笑,道:“无非生死。”
悟空最恨草菅人命之徒,便要上前迎战。黎山老母一把拉住悟空,道:“此人难缠,你莫要出手。”
哦?连黎山老母都说难缠,那自己还是莫要犯险才对,悟空虽怒,却也是识时务之辈。那边后土出来道:“无量寿佛,你何时不分是非了?”
无量寿佛道:“后土娘娘,何为是,何为非?”
后土一愣,她只顺口一说,哪里会想得那么深,无量寿佛接着道:“不知是非,也敢论断吗,道教六御,如此浅薄?”
紫微听无量寿佛辱及六御,微微蹙眉便要出手,悟空笑着拉住紫微,道:“紫微大帝,这和尚不知好歹,必有报应。”
悟空这边还未说完,大禹面色不悦飞身而起,落在后土身旁,低声喝道:“回去!”他这喝斥并非对无量寿佛,而是对着后土说的,后土一怔,心念一转,反而美滋滋回了本阵。
大禹双手负在身后,一呼一吸之间,面色平复如初,对无量寿佛道:“你先出手。”
无量寿佛看看后土,又看看大禹,道:“你可知是非?”
大禹淡淡道:“今日,我与你,胜者是,败者非。”他本性情恬淡,从不轻易生怒,但心中唯有两处不可触动,一是造化神猿,二便是后土。这两者他自认亏欠甚多,天下任谁也不可轻慢。无量寿佛对后土颇有不敬之词,大禹岂能看得过去?
当年弥勒尊者阻他西进,二人对战时弥勒屡使诡计,他也未为难,今日如此说话,已是极重的用词了。
无量寿佛见大禹气势凝重如山,知道此人修为极高,于是集中心神,凝神以对。
大禹见无量寿佛良久不动,不耐烦道:“你先出手。”
无量寿佛恍若未闻,又运功行气一周,这才从身上取出一颗摩尼宝珠来。他这颗珠子非比寻常,丢在空中,立时化作一个莲座,周围燃起五色火焰来,将自己护在当中。无量寿佛一声喝:“无量寿,无量火!”那五色火焰暴涨,成一片火雨,倾覆而下,罩住大禹。
大禹不动声色,右手一挥,漫天火雨顿时消失不见,悟空看得清楚,此次大禹未使禹鼎,却将这些火焰收入了息壤炉中。
无量寿佛见大禹收了火雨,反而一喜,又道:“无量火,无量焰!”大禹手中息壤炉忽地暴长,欲要撑破一般,原来这火焰虽离了无量寿佛,却仍被他所控。
大禹若不是使息壤炉收纳,怕是要吃个暗亏。大禹暗道,若能将息壤炉撑破,我拜你为师何妨?
无量寿佛见无量焰未能奏效,惊喝道:“息壤炉?”大禹点头道:“正是!”
无量寿佛弃了那法术,又喝道:“无量之力了生死!”他将莲座飞起,化作百丈方圆,正对着大禹压了下来。
大禹取出禹鼎来,喝道:“生死有界,非你能定!”禹鼎掷出,自下而上砸在莲座之上。禹鼎虽小,却比那摩尼宝珠重了许多,二者相触,莲座一顿,却生出一个奇异的景象来。
莲座周围,多了许多光晕,似幻似真,禹鼎遇见这光晕,在其中摇摆不定,似是失去了控制。大禹掌心发出一道青光,照向禹鼎,禹鼎立时涨大无数倍,三足立稳,却将那莲座装了进去。
大禹看似占了上风,表情却没有半点缓和。
只听禹鼎之中,无量寿佛喝一声道:“出三界!”这一声喝出,悟空心中纳闷,三界已毁,此地哪来的三界?
黎山老母在悟空身边,解释道:“莲座为一界,禹鼎为一界,此天地为一界,无量寿佛有出三界之力,大禹这法宝,难困住他。”
大禹喝道:“此界属我!”他左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片来,随手一掷,这玉片迎风便长,堪堪将禹鼎盖得严严实实。
悟空哈哈一笑,禹鼎居然有盖,这下无量寿佛还怎么出来?
只听禹鼎内又一声喝:“生净土!”
这一声喝出,黎山老母也露出惊诧的神色,喃喃道:“他要在禹鼎内造界?”悟空道:“禹鼎本是大禹所有,岂有此理?”
黎山老母道:“净土这东西,说穿了乃是佛念,若遇到心志不坚的,法宝被夺也有可能。”大禹淡淡道:“燃!”
只听禹鼎之内一声惨叫,祝融在那旁咯咯笑出声来,悟空急忙过去问道:“姐姐,你笑什么?”祝融道:“大禹输了。”
“啊?大禹输了,无量寿佛为何惨叫,难道是苦肉计吗?”悟空急问。
祝融笑得更加厉害,金神蓐收道:“非是大禹输了,而是大禹打赌输了。”
悟空越听越糊涂,道:“到底怎么回事?”
蓐收道:“这禹鼎是我和火神、大禹三人一齐炼制的,当年火神偏要在禹鼎中加入鬼焰之力,大禹帝宅心仁厚,不愿火神如此做。火神道‘我偏要加,有本事你一辈子不用便是了’。大禹帝道‘那我便一辈子不用’。于是二人立下赌约,大禹帝若用了禹鼎内鬼焰,便要答允祝融一件事。”
祝融笑道:“他若一辈子不用,我便答允他一件事,哈哈……”
悟空听了不禁无语,祝融还真有些鬼精灵心计,这赌约眼见是只赢不输的。只要大禹不死,那这一辈子便没过去,所谓“一辈子不用”,乃是蒙人的手段。即便真一辈子不用,那时大禹已死,又有谁来与祝融实现承诺?
悟空跟着乐了一阵,仍是担心战局,问道:“这鬼焰……无量寿佛可能承受得住?”祝融撇撇嘴道:“除非大禹心慈手软,否则若是我来施展,他定成焦炭!”
只听禹鼎内无量寿佛叫声连连,过了片刻,声息渐弱,大禹面露不忍之色,将禹鼎落下,揭开盖子。
便在此刻,异变突生,自禹鼎中飞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朝大禹砸来,这颗珠子来势迅疾无比,大禹一时难躲,正中前胸。他一声闷哼,伸手将这颗珠子捉住,却只听滋滋作响,原来这颗珠子被鬼焰烧得极热,顷刻间将他手心皮肉烫得焦煳。
大禹一分心,无量寿佛自禹鼎中长身而出,阴阴笑道:“尔不闻摩尼宝珠,暗中能令明,热时能令凉,寒时能令温。其能解众生之困,何况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