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七章
废墟
这般夜里,无论是鹞子叽叽喳喳的雀跃欢喜,还是燕子温柔默默的浅笑,还有我知道藏在暗处不曾露面的牙子,都让我动容,让我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正是感慨之时,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拿起一看,是房东那边的座机打来的,我有些诧异,按下了接通键。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担忧的问候声,我心里一暖,丫头并没跟我记仇尴尬什么的,见我一夜未归很是担心。我只是说了在外办事,她又是一番叮嘱,像是送夫出门的小媳妇一般,我哎哎的应着,心底的坚冰仿佛消融了一块,嘴角上扬,无声笑。
电话刚挂,面对的便是鹞子不悦的表情:“和谁说话这么亲呢,旋哥哥?”这丫头片子不知吃起哪门子酸醋来,我想着,或许是那种依恋,像是被抢走了陪伴玩耍的洋娃娃一般的心思吧。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电话又叮铃铃响起,我接通电话那边便是焦急的大嗓门:“老大,你在哪,还好吧?!”
虎子,我的大舅子,姓周名赤阳,就因为他那暴躁的脾气和强大的身手,得了这么个代号。
提起虎子,又想起她来,那刚刚融化的心底的坚冰又深结起来,我笑容僵在脸上,那边传来声音:“老大,你在听吗?老大?!”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久久不得平息,虎子焦急的问了无数声后,我才缓缓开口答道:“我在听,虎子。”
门外,日光明媚,我却仿佛置身阴暗角落,就算这天气大好,可心情却始终难以细说。“是不是想起我妹子了,老大?这么多年了,我把她交给你不后悔,你别再难过了!我知道老大你重情重义,可这么多年,真的够了,我妹子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跟了你的!”
“不够,还不够。”我竟凝噎起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后半句少有提起,只是未到伤心处,“虎子,对不起,对不起……”
“老大,好容易才把你找到,不要再想那些伤心事了,人死不能复生,她是我亲生妹子,她走了我不比老大你难受,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你走了,废墟接的单子也少了些,暗夜那边声势上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若非是燕子的名声在外,废墟可真是名存实亡了。”虎子说着,我只是听,不回话,“还有卡拉波尔那边,对了,线路安全吗?”
我知道虎子说得线路是什么,干我们这行的,对通讯线路安全要求级别很高,都是刀尖舔血的活,稍不注意就会丢掉性命,自然连虎子这般脾气的人对这个也是谨慎的。
“不安全。”我答道,我手里的诺基亚可没什么信息加密技术,要是有人想要监听,那都用不着什么高深功夫的。
“那我就不说多了,等我干完活休几天假来找你,咱们不醉不归!”虎子又道。
我知虎子看不见,也是轻摇头,淡淡答道:“虎子,我酒戒了,从那天起就戒了。”
“不喝也好,我们好好聚聚,手下的弟兄们都盼着再见你一面呢!”虎子说着,又有些兴奋,忽的沉声道,“不说了,大鱼上钩了!”
说着便挂了电话。
废墟、暗夜、血喉,往事一幕幕浮现,中东地区三大佣兵团,到最后也没排出个一二三来,便说我们有军师燕子,可别人也有智谋团;我们有牙子唐锐,别人也有血魔弗拉基米尔,更何况我们也从未过过招,就如同鹞子说的,蛋糕就那么大,少一个人分那么得到的才更多,趁着我们懈怠之时干掉我,那么废墟就不再是群龙无首这般简单了。
废墟太多的人都是因我而加入,说句大话我便像他们的精神领袖,不然也不至于我失踪后用尽办法来找我。燕子说,最先得到我行踪的人是卡拉波尔,她们也是侵入血喉的网络看到他们刚接下的单子才偶然得知,这便火急火燎的赶回国内,护我周全。
我自嘲一想,何必这么在乎我的生死呢?我不过是个丧失斗志的废人,清岚走了,因我而死,我便把这性命祭给他们,在轮回路上去追赶她,不是两全其美更好的事么?
你一个人走,心要稳稳的。清岚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仍然萦绕在我耳边,纵使这她出生长大少有离去的城市里人口百万,我仍能感受她存在过的气息,就像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能再见到她。
清岚信佛的,她总是为我念经,想赎去我一生罪孽,她念的总是梵文我听不懂,但她说,保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人生的道路要像竹子一样直,像棉线一样长。不要害怕,要勇敢。
我心底的彷徨恐惧,只有她知道。我其实外表的坚强只是一张面具,脆弱的本心也只有她能触碰到。
我不信佛,可我信命,曾经我与她说,要是有一天,我不慎丢了性命,你要好好的,这都是因果报应,不要难过。她回答说,你要是不在了,我就继续在这大房子里住下,替你念经,替你赎罪,我哪也不去,如果有一天我念够了经文,敲碎了木鱼,为你解开一身罪孽,让你不再受那西九狱之苦时,你的魂魄得以超度,回来时,还能找到我。
她当时说的我只是感动,却不明白。但当我去了一趟她最想去的城市,替她完成朝圣的夙愿之时,那种虔诚而庄严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城市,路上时时都有磕长头之人,我也是其中一个。当我转遍经筒唱过藏经之后,我仿佛能明白清岚的心意。她总是善良的,即便我血腥满手,她也愿意为我赎罪。
可这一切好像终归是我说的因果报应,她替我赎罪,她替我而死,先我而去,用她一生的信仰与性命,把我的灵魂从西九狱的名单之中抹除。可这一切即便是命运,但也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一滴泪划过脸颊,湿润的眼眶视线越发模糊。男儿两行泪,一行为江山,一行为美人。我连忙逝去眼角泪水,揉了揉眼,装作眼进了沙子模样,怕鹞子看见,更怕燕子看见。不能再让更多人为我而难过了。
“旋哥哥!”身后是鹞子的呼唤,随之而来是她欢快的脚步声,她一跃而起搂着我的脖子从我背后抱着我,便如一只树袋熊一般攀爬在我身上——她并不高挑,她亲姐姐燕子不穿高跟鞋也有一百六十八公分,但可能是年岁不大的缘故,她只有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个子,娇小玲珑的她此刻只有树袋熊才形容贴切。
“在想什么呢?”鹞子贴着我的脸,亲昵无比,“怎么感觉旋哥哥业务繁忙得比我还厉害呢!”
鹞子凝脂般稚嫩的小脸暖暖的,直到心田,我把那些往事挥去,掩藏住自己的情绪,笑着打趣道:“哪有你这小富婆业务多呢,是你虎子哥打来的,你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说起来前些年你没少捉弄他,也是趣事。”
“什么小富婆,人家只想做旋哥哥的管家婆。”鹞子还是挂在我身上不肯下来,她在我脸边吐气如兰,倒生出几分媚意来,这小丫头折腾人的本事多得很,不过这般的方式却并未对谁用过,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反手一巴掌轻拍在她小屁股上,佯怒道:“没个正经!还不快下来,你便不是我们国籍也是我们国人,要知廉耻懂矜持,说了你多少遍了你怎就当作耳旁风了?”
这般一说,鹞子才依依不舍的站回地上,但仍靠着我站着。她还不到我肩膀的身高,应了那小鸟依人的词;“旋哥哥好狠心,打疼人家了。”鹞子嘟着嘴,一脸不满意的模样。
这演技可真是好,我心里笑着,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了,看着她那模样谁都相信她是受了什么莫大委屈,而我就是那十恶不赦的罪人。
忽然我想起,随口道:“对了鹞子你那么多的业务几乎涵盖了所有领域的公司老板平时都这么闲的?我看我们公司就一个主管都配着两部手机,每天电话打来打去忙得不可开交。”
鹞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两部blackberry定制机出来道:“Q_L早就是一台自动运转的印钞机了,若事事让我亲为那还不累死我么?你瞧,都关机了。诺,那些人都烦不到我了。我开机给你看有多少未接电话。”
说着,鹞子按下了开机键,她这手机可谓是全球最安全的手机了,就是中情局都入侵不了,听说她收购了RIM公司大半的股份之后就开始打造几部这种超级安全手机,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了。
这手机开机慢的很,很是繁琐的指纹瞳纹以及面部识别之后才能进入系统。“咦?!不对劲啊,怎么这么多未接电话?那边出什么事了?”鹞子惊讶道,她这般天才也不是全能的上帝,万事万物总是变化无穷,如她所言,她的Q_L公司已经是一部自己运转的机器了,那么少了她也不会出什么大幺蛾子,要是这么多未接电话,必然是出了足以震动世界的经济事件了。
“管他的!什么事都没有陪着旋哥哥重要。姐姐在做饭呢,好久没吃过姐姐做的饭菜了,好怀念!”鹞子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在这个物质横流的社会里,人人都在忙,可忙字怎么写?左边是一个心,右边是一个亡,往往许多人都在忙碌之中迷失了自我,让本心迷失甚至死去,那么忙又有什么意义?只有陪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忘记了他们,忽视了他们,那么就算坐拥金山又有何意义?鹞子虽年幼,却深谙其中道理。
天才,总是与凡人不同的。
鹞子正说着,电话猛然响起,鹞子一脸不耐烦,却还是接听了电话,没好气道:“so,say,what_are_you_wanna_do?”
是大洋彼岸打过来的电话,鹞子操着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讲着电话,终于不再黏在我身上,我不愿打扰她,走到草地边的木椅上坐下,看着城市里喧嚣,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