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耳旁风声呼啸,这四楼高度,不过三五秒便能坠地,我精通人体骨骼经络,这般摔下去,不死也是个植物人,无论如何对我都是个解脱。我心中莫名的生出喜意来。
只是不过两秒时候,另一道风声传来,我被一人接住,在楼层阳台之上几个纵身,安稳落地。
接住我的人在这年头还一身夜行侠打扮,黑纱蒙面,不用摘下他蒙面也知道他是谁。怎的连死也由不得我,我心思万千,不知如言。
“头儿。”那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在楼下巷落里这般安静都难听清。他说话一贯如此,要么不说,便是说了也是似个蚊子叫。他叫唐锐,外号蛇牙,我们都叫他牙子,他幼时受人迫害,几乎毁了他的声带,丧失了大半语言能力。他擅长潜入追踪与暗杀,技术高超佣金不菲,更有玄乎的传说他是蜀中唐家堡的多少代传人,他没说起过,我也不去追问。
既然死不了,那便赖着活吧。我看着牙子,这事总不得对他发怒,何况我都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和他们有所瓜葛。
“燕子说……说……失眠……”我隐约听见牙子的几个词儿,也能明白个大概,燕子又是怎知晓我最近失眠了,又是怎知晓我会选择轻生,让牙子来守着我?旋即释然,她是军师,她比我聪明。
牙子虽算半个哑巴,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对我向来不错,他曾表示若非是我,他不会加入废墟,独来独往才是他的性格。我只记得当时听到他这般说,我只感觉颇是紧张,仿佛括约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威胁。
想起这个,我心中又不寒而栗,连忙岔开话题:“听说最近你的佣金开价涨到七位数起跳了?你要敞开的接单子,不出半载便是个土豪了!”
“不……不是……接……”牙子有些激动,说起话来连我都听不懂了。他这人一个玩笑都会面红耳赤,虎子常说都他是个娘们。
因为谁也没见过他面纱下的脸,加上如今这世道,女人都口出狂言“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我有几次都几乎信了。
我其实知晓,牙子虽说算个杀手或是刺客,但他从未滥杀无辜,放在古代就是个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大侠客。正是他这样那样的规矩太多,虽说找他的雇主不少,但真正接下来的单子,一年不过一两单而已,所以说来竟是我们这群人中最为逍遥闲情的人了。
但不只是他自己觉得心中过不去还是怎样,主动请缨当了我的保镖,在暗处护我周全,燕子点头答应,我自没话好说。
牙子这人只适合在黑暗之中,便是我也难以感知他在何处,久而久之都忘记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偶然想起,便能联想到牢里那捡肥皂的说法,又是一阵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不敢弯腰。
“牙子,只是听燕子说你来了,没想到这么快?”牙子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旁,如影随形。这两年没了牙子,他这么忽然出现也并未使我好奇,“我没事了,时候也不早了,不知你找到住处没,没有的话便到我那休息吧。”
牙子摇头,艰难的开口:“不……跟我……”
“跟你来?去哪?”我猜了个大概。我经过那天之后患上所谓的战后恐惧与焦虑症他是知道的,今夜的事定然令他担心,只是不知他要带我去哪。
牙子起身,指着北方。如今纵使这世界所有人都背叛了我,唯独牙子不会,这点我是能肯定的。我跟着牙子走去,不远处停着一辆奥迪A6,黑色,牙子最喜欢的颜色,在这黑夜之中毫不起眼,尽管是在邵阳市不多见的好车。
我坐在副驾驶位闭目养神,也不管牙子朝什么地方开。德国原产的车子隔音很好,车外的人声车声都阻绝干净,我不再开口问,牙子更不会主动开口说,车里我几乎能听见他沉稳轻微的呼吸声。
这样的安静我很享受。我虽睡不着觉,但这样安静之时,我总喜欢闭着眼,想要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但每每都事与愿违的胡思乱想,想着以前种种,唯独不曾考虑过以后,考虑过明天。
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明天的,虎子曾说。他每次任务之前,都会为自己烧好纸钱,都会叮嘱我照顾好他的妹妹,我的爱人,要是回不来,也不会有牵挂。
是啊,想得太多,羁绊也就太多,就离我们追求的自由太远。
我睁开眼,看着车外,已到了从未踏足过的郊区里。市北郊,听说是富豪聚集的地方,这里有全市最贵的别墅群“归云山庄”,也有最好的高尔夫球场与各种私人会所,对于富人而言名副其实的天堂,世人眼中的销金窟。
车在一处别墅门前停下。车外,燕子与一个中年男人正等着,像是早就知晓我会来。也难怪,我都几乎忘记了我们还有着世界先进的通讯设备。我下车,燕子与那男人便迎了上来,燕子开口道:“头儿,这是梁商陆梁医生,国内顶尖的心理科大夫。“
我皱了皱眉,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承认自己得了这么个怪病,讳疾忌医的故事我知道,但真要事到临头,怕所有人都会和我一般了。那男人看来四十多岁模样,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温文尔雅,伸手道:“李先生,久仰。”
久仰?!这个虚伪的家伙!或许是我心中排斥,对这大夫也好感尽失。我一向低调,除却我们那个圈子,知晓我姓名相貌的也少之又少,这个梁医生怎就久仰了。我虽是这般想,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还是与他握手,只是点了个头以示礼貌,并未开口。
“夜风怪凉的,先进屋里谈吧。”燕子打着圆场。带我们进了门。
甫一进门,纵使见惯了金碧辉煌的装饰的我也有些惊奇。这泼墨江山一般的大厅壁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大师之手,无论是着墨留白,都大气内敛,有着七分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又有三分纵情山水闲云野鹤的自由之意,当真奇作。
“颜儿的设计,不错吧?”燕子对我的惊奇并不见怪,反而有些自豪道。鹞子一直都是她的骄傲。燕子话锋一转,“头儿,梁医生无论医术医德都信得过,你有什么困扰说与他,或许他能帮你找到你想要的那把钥匙。”
笑话,我为何要与别人掏心窝子,更何况是个毫不相识的人。医生,医生又怎样,还不是一群不怀好意的家伙!我故作倦态道:“今日我有些乏了,燕子,这里有我的房间没,有的话我先休息了,改日再谈可好?”
燕子摇摇头,果然还是这样,无奈道:“二楼左起第一间,门没锁,洗漱沐浴用具都准备好了。”
我点头,朝着楼上走去,这别墅式跃层设计,一共三层,共享大厅。顺着旋转楼梯走向我的房间,背后听见燕子的声音。“梁医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今天好像脾气不太好。”
“呵呵,别介意,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李先生焦虑经年,怕与人心有隔阂颇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起来的。今日这样也算常理之中,卿小姐不必挂怀,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然收下了卿小姐的诊金,自然会想办法治好李先生,若是我医术不济,定然退还诊金。”
“梁医生言重了,时候不早了,您也歇息吧。”
哼,不过图财而已,说得这般高风亮节。我满心不屑,关上房门。
不得不说,这豪华别墅里的设施比起我那小窝要奢华高端许多。恒温的浴室里还有抽蒸汽的机器,不至于烟雾迷蒙。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穿上睡衣走回卧室,却吓我一大跳,牙子怎的忽然坐在我卧室里了!一时间比利的身影与各种插秧捡肥皂的传说让我感到莫名的紧张,站在门口不敢再踏出一步。
“头儿……医生……看……”牙子见到我,出声道。原来他是来劝我看医生的,一直以来他都关心着我,而我确对他颇有顾忌,想想都有些对不住他了,可是哪个男人面的如此未知的恐惧不会如我这般?
男人的贞操也一样重要!更何况构成威胁的是另一个男人!
这般胡思乱想着,我摇头答道:“牙子,我没事,用不着看医生。”
“要看……”牙子一脸坚定,我都不忍心再拒绝了。他从未向我提出过什么要求,这么多年为组织卖命,过着出生入死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为了什么?我甚至听闻他应得的报酬也都还存在他汇丰的卡里分文未动。他图什么?不就是图我这个朋友么?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好!好!好!”我一连三声,只得答应他,“这几天杂事颇多,明天还得去机场接鹞子,都忘记了给公司请假,保不准还得丢了饭碗。等这些忙完了我就看医生好么?”
“嗯!”牙子点头,黑巾蒙着的脸看不出表情,但他眼角弯弯,也知道他在笑。他的笑,如同西亚戈壁里的甘霖般罕见,有幸见得的,只我一人而已。
牙子离去了,留我一人躺在这豪华大床上。一如往昔,我仍旧失眠,迷迷糊糊之间,分不清现实梦境,辗转反侧,终于熬到天明。
算算时候,鹞子那丫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