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从未有过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吧,满城挂上了红绸清水细细洒过那条阳首道,官家又下令所有人等可以狂欢三日以示天恩浩荡,于是晚上的锦官城更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这一切都是为了归来的白家舅侄二人立了大大的军功,与胡人这战终于以大周朝压倒性的胜利宣告过去恐胡的历史一去不返了。白大将军此次虽有军功却也有过,手下折了俩员大将,高老将军的死丝丝点点的与他指挥有误脱不了干系,君上为着白大将军历来为人厚道又屡建军功不忍处置,所以不将也不罚。他就不一样了,他的军队重创了胡人的主力又擒了胡人大大小小贵胄,而自身竟小小折损,大周朝上下无人不称奇,不艳羡他的奇遇。
我一个人坐在后园的阁楼上,看着前院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抱着臂膀伏在阁楼上的栏杆上呆呆地看着楼下随风摆动的花木,他此次回来好像大有不同,关于高老将军的死,我没问他也没说,只拉着一个与他几分相似的男孩子对我说,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受父命所托带他回来,在锦官城历练历练。我看着那个与他一样内敛的男孩子,眉目间与他几分想像却比他更沉稳些,他看我看他略略带些羞涩的笑笑并未说话。
他站在男孩子身旁眼中全是温暖的神色,许是一个人孤单太久了吧,他是如此渴望亲情,而这些不是我能给予的,我笑笑:‘以后咱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不要太拘禁,这里是你哥哥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你哥哥平日忙的事比较多,在府里若有什么与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扯着男孩子的手笑着:“明远,阿陈是你的嫂嫂,你不要与她见外。”
叫明远的孩子抬起头眼神明亮地看了我一眼笑笑:“嫂嫂。”
嫂嫂,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你们哥俩说话吧,我去看看厨房里的汤好没好。’转身出了房,一个人站在院子怔忡了半天。
君上的赏赐陆陆续续被送到府上,前来攀附的人也日日络绎不绝,他似是变了一个人,以前定会不耐烦这些躲起来,可现在他日日有忙不完的应酬,就连他舅舅那里来的人依附他,他竟也面不改色地接受了。
我越来越不懂他,夜里看着酩酊大醉的他陌生的感觉很是强烈,有时一个人捧着本书呆坐着就不觉天亮,俩个人之间有时一天也讲不了一句话。
倩儿忽然匆匆地跑过来:“姑娘,君上今日赏爷的东西很是不同。”
我浑不在意:‘无非珍宝之类,有什么特别的。’
倩儿站在楼下仰着头很紧张的看着我说:“是俩个绝色的女子。”
我心里一震抬起头但只一瞬又低下眼:“是嘛。”
倩儿点头:‘嗯。’
“那很好呀。”我笑了笑,估计脸色不会太好看,倩儿的眼里满是惊慌的样子,好似自己这样跑来传话是多么错误的事情。
倩儿停了好一会儿又说:‘贺兰夫人派人给姑娘送了一封信。’
我缓缓走下阁楼,不过十几阶楼梯,我却感到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才走下去,接过倩儿手中的信,我强自忍着:“你去忙你的吧。”
倩儿应了声转身慢慢离开,她一定心里在怜悯我吧,这样一个女子自以为独大在这个府里,可今天现实告诉她,她脆弱的不需谁对她动手,就会被打回原形。
我手抖的那样厉害,心里拼命对自己喊着不许哭,不许哭,眼泪却滴在贺兰的信柬上。
一个人悄悄出了府,若不是贺兰的信我不知道今天竟是高大哥父亲入灵的日子,站在高府门前,心里很是难过,荣府门前车水马龙的局面与高府门前冷清的场景真是天上地下。
满府白色的素绫、纸幡,连一惯在夏日鸣叫的知了也住了口,我随着一个仆人进了正厅,高大哥闻声抬头看是我愣了一下:“阿陈。”
我为高老将军点上灵前的香又跪在灵前郑郑重重地叩了几个头,这才对高大哥说:‘贺兰姐姐说她不便前来。’
高大哥默然地点了点头:“难为她心里还念着。”
我看着眼前的高大哥,他似是憔悴许多,以前多么风趣的一个人,现在眼神木然,神情呆滞,双唇紧紧抿着,眼底红红的血丝犹为吓人:“高大哥,高老将军他已经去了,你一定要节哀,自己多保重,这全府上下百余口子人可都指着你呢。”
高大哥转过脸看着厅外檐下晃来晃去的白色灯笼:“我知道。”
我终是没忍住泪,他看我流泪默默地转身吩咐一个下人为我递上帕子:‘阿陈,你来过就好,我还有许多事忙,就不留你了。’
我摇了摇头:‘我帮你。’
他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我却不理他径直走入内堂,捡着自己能做的尽力去做。
看人流泪总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可看快乐的人呢?我没来由地想起他,他此时在做什么呢?一想他眼泪就哗哗地流,身旁地人只说这女子不知是高家什么人,哭的如此惨。
高大哥进来走到我身边:“荣府派人来接你了。”
我出去对着来人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我送高老将军入土为安后自会回去。”那人茫然地看着我站在那里,高大哥拿眼角扫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人:‘阿陈,你回去吧,你今日来我已经很感动了。’
“高大哥,我想送高老将军入土为安,你不用劝我了。”我对他说又转身对那人说:‘你回去吧。’那人无奈地看看我与高大哥转身离去。
他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我正弯腰搬一个重重的盒子:“阿陈。”
我抬头看见是他:“你来了。”
他点头,环顾下四周:‘随我回府。’
我摇头:“我已经说了,要等高老将军入土为安才会离开。”
他脸色难看,高大哥闻讯从内厅出来淡淡地看他一眼:“荣将军。”又转身对我说:“阿陈,你随他去吧,家父在天之灵,已领了你的心意,去吧。”
我木立了半天,看着高大哥疲惫的眼心下不忍:“高大哥,容阿陈留下帮你吧。”
高大哥极快地笑了一下:‘阿陈,府里还有不少人呢,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听话快去吧。’
他极冷漠地立在我们俩人身边,我忽地气恼起来:‘好,我回去。’说完也不理会他二人都是什么样转身就向门外快步走去。
在府门外他阻住我:‘阿陈,你不要这样任性,你不是下人,也不是高府的什么人,你去府上祭奠已经很可以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不要做不必做的事。’
我蓦地瞪着他:‘你这是什么话?’
“阿陈,你不要这个态度,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去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呆在那儿?”他似是很不满我的样子。
我猛地推开他伸来的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高老将军不是别人,你幼时受教于他,长大后又与高大哥多次经历生死,你怎么可以这样冷血。’
夜色里他的脸色看不清,只听到语气的冰冷:‘阿陈,那都是过去,人要向前看。’
我心里苦涩,身子剧烈地抖起来:‘原来你是可以轻易抛下过往的人。’
他嚯地转过头盯着我:‘你不要往别处想,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也是就事论事,这锦官城真是一座冰冷的城,人情如此淡漠,怪不得贺兰姐姐会教我学会认清现实,是我傻,我太傻”我哭了起来,抱着膝蹲在地下呜咽不停。
他立在我身旁也不出声直等我哭声渐落才说:‘我们不要在这里吵,你随我回府好不好。’
我心下凄然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离我远去,我却无力抓住,想要离开可看着漆黑的夜又不知自己可以去哪里,他伸手来拉我,我让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再也不与他说一句话,抬起头流着泪急步走在他前面,像逃也似的逃进他给的那个去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