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朝议事,熊赀将自己考虑好的方案告诉大家。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自卑或是羞怯,太夫人的去世仿佛推了他一把,大国之君的气魄已在他的身上体现得充分。
“各位大夫,这几年我们没有负先王立下的法规,灭了申,降了吕,又收了邓。国土扩大,财力大增。但现在我们还不能稍有停顿。灭申收邓虽说战绩显而易见,也的确看出了我们的不足方面。第一,是每战必用巴人的习惯要改了,我们要有自己战无不胜的军队,不能让巴人的散兵游勇习气影响了我们军队的士气。命令子元抓紧训练军队,制造战车。其次,一旦战争打响,后方支援仍然力不从心,我们的兵士生活很苦。命令斗谷虎,改进粮种和生产方法,抓紧粮食生产,制定大法严惩懒堕。其三,前方有战争,后方必须稳定,可捣乱偷盗的从没间断。命令苋喜继续制定大法,要让国内人人遵守,人人谦让。前方战争不能停,命令彭仲爽,继续制定扩大疆域的计划……”
有楚王伸起腰来了,各位大夫无不踊跃。
然后,熊赀带着给舅舅的礼物,和彭仲爽一起往申国进发。现在,来往于楚与申,竟如走在自己国土上一样自由。他们先到邓国,熊赀将楚国的特产给舅舅送去。祁侯睡在床上,熊赀到床边问舅舅身体好不好,要不要什么东西,好一副孝子形象。但祁侯却蒙着头不理他。熊赀不发火,吩咐左右一定要照顾好舅舅的身体。嘀嘀咕咕吵得祁侯火起,他一掀被子竖起来,问:
“我现在是在哪里?”
熊赀有时也犯傻,说:“舅舅您怎么了?这不是邓国吗?”
祁侯冷笑几声:“啊,我是在邓国。邓国还是国吗?怎么楚国的大王到床边来了,我这个国君还不知道?迎楚王以国君之礼,如何进行?请楚王阅兵,兵在哪儿?楚国国君站在床边说话,主国国君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国吗?笑话!”
说完祁侯又倒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
熊赀愣了一下,一想也对。称人家为国,却如自己家的菜园子,那怎么行呢。于是他笑了一下说:“舅舅别生气,外甥知罪了。您起来吧,该怎么弄怎么弄。是该有军队,是该有制度。不然外国来邓国,不说舅舅面子上不好看,即使当外甥的也难堪。现在母亲也不在了,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您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吧,熊赀绝不干涉。”
舅舅起来了,无话可说,再一声长叹,算是同意的表示。
熊赀与彭仲爽再次上路往申县,路上他问同意邓国那样干行不行?彭仲爽回答说,不但行,还非那样干不可。邓国不可能再与郑、齐等北方国家联合了,只能依附于楚国。他们自己管理,远比楚国花人力财力要强。
于是邓国又有了一支部队,有了一个诸侯国所需要的机构,但这一切仅够维护面子,再成不了气候了。
他们一起穿过邓国往申县进发,熊赀心目中,关心着申县更那边的北方风景,而更北方是郑国。郑国处于南北中心,楚国还没有到达中心点,他恨不得马上就把郑国拿下来。
现在,申国变成楚国的县了。楚人在这里管理,街上依然如过去那样热闹,店铺门都开着,申人楚人互相交好,到处有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这情景让熊赀感到欣慰又感到可怕。国君没有了,老百姓并不伤心,在新的君主统治下依然故我,各自做着发财梦。倘若楚国被人灭了呢?因此他好长一段时间打不起精神。
这个战胜之国的国君不敢懈怠,****在野外游玩,察看田野和庄稼,督促楚人在这里兢兢业业。他让彭仲爽介绍这里的风土民情,眼睛向着临近国家,筹划着如何以申国为跳板,站稳向中原突进的平台。他从楚国调来大批水利专家,帮助申县修水渠,种庄稼,不要几下,申国在老百姓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回忆了。
一****与彭仲爽向北跑,到了一个地方,只见灰蒙蒙的远方隐约旗帜招展,便紧张地勒住了马。那边是郑国的地盘。他在那里站住了,眼睛望着北方有些失神。彭仲爽走过来,向他汇报:
“大王,那队军人北面,有一座兵营。”
“你是说的方城?”
“是。”彭仲爽说,“取得方城,就能观望北方的大门了。”
所谓方城,就是郑国南方的边境,起伏的山间砌着一座城。城砖烧制而成,在大量都是土城的那时候,一座砖城就是了不起的建筑,也可见这座城的重要性。现在它处于郑国的边沿,过去与申国关系不太恶,方城也就不太重要。但现在申国变成了楚国的县了,郑国对方城就不能不加强控制。彭仲爽说的很对,取得方城,楚国就可以窥视中国之政了。可是,如何取得呢?
“大王,还不到时机。”彭仲爽又说,“申国新取,还不算稳固。邓国还在,隔着楚与申的联系。在这时候,向北进有些冒险。”
“你说现在怎么办?”
“往东。”
在申县的东方,汝水之滨,有个蔡国,熊赀听人介绍过,蔡侯献舞有了一把年纪却很昏庸,但蔡国的地盘不小,历史深厚,特产丰富。如果赶紧夺过来,将与申县互为呼应,成为楚国与北方诸国争霸的前沿,成为稳定南方的重镇。可是,如何才能夺到手呢?当时熊赀只是点头,还没有想好。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熊赀有事没事就站到城墙上,遥望雾霭中的东方。彭仲爽说得不错,现在向北还不到时候,向东倒是扩大楚国地盘、稳固楚国疆域的重要一步。一****在城墙上站了半天,忽然心头一动,命令快快把彭仲爽找来。彭仲爽不知什么事情,来到城墙上挨楚王站着,等着他发话。但他心里明白大王要说什么了。
熊赀问他生活情况,问他工作情况,他一一回答,却知道此时楚王召他来不是关心他的工作生活的,便耐心地等着。果然,熊赀忽然问他:
“我再问你一句:灭了你的国家,你真的不恨我吗?”
彭仲爽摇头说:“大王,仲爽个人,要的是遇明主施展自己的抱负。为天下着想,希望君主是个能顾及天下苍生的有道明君。过去申国只剩一个空壳,于百姓无补,于有志之士无益,当道的都是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贵族。看现在,水利正在修建,百姓安心耕种,我还巴不得天下一统,成为太平盛世。至于是谁取得天下,那并不重要,老百姓要的是安宁。”
熊赀笑道:“说的好。你曾说过,取申和邓及吕是为了图谋中国,假如要再进取北方,就必须更稳定申县以南地区,仅有一个申和吕是不够的。那天你说过向东两个字,这两个字点中要害,我请你来是让你帮我参谋参谋,现在该如何办?”
彭仲爽是个聪明人,知道熊赀这么多天来对自己的看重,其实是为图谋中国,现在已经接近火侯了。他实心实意地说:“东边有个蔡国,地盘大,蔡侯却无能。我早就建议申侯,想办法把蔡国夺过来,可惜他不听。若是今天大王不夺,将来一定有其他国家夺取,到那个时候,就成了楚国脚上的刺了。若能取得蔡国,再图陈国、息国诸国,那么东南尽是楚国的履地了。那时与申、邓互为响应,就等于在南北之间划一条线,楚国占领了南边半壁江山。至于弦、黄、蓼诸国,分而破之,不是楚人的对手,再图中国就好办了。”
熊赀不住点头:“说的好,说的好。”接着沉吟道,“如何才能夺取蔡国呢?我找你来就是要问你办法……”
彭仲爽回答:“大王,有办法。”
“说说。”
彭仲爽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早就盼望大王问他。这时说出一番话来,熊赀连连说好,并且要将灭蔡的任务交给他去办。可彭仲爽不回答。熊赀问:
“你不是说学的就是攻略和治理吗?不是要求寡人重用你吗?”见彭仲爽还是不答,熊赀转而似乎明白了,“啊,你是怕寡人信你不过。寡人相信你,这总行了吧?”
彭仲爽这时才回答:“大王信得过仲爽,仲爽却信不过大王。”
“这是怎么说话?”
彭仲爽道:“我是楚国俘虏,无论我如何尽心竭力,大夫们也不会拿我当楚人看。倘若短期内没有效果,马上就会有人埋怨大王用人不慎。到那时候,大王有口难辩,也不可能护着仲爽而让大夫们心服。尤其子元,要对大王有微词,必将杀仲爽以让大王难堪。”
熊赀点头称是:“说的是。但我们既然有志图谋中国,就不会局限于小圈子待事待人。若是防备一切人,那还不如不进步。今天说定了,寡人相信你,给你施展才智的场地,同时也请你帮寡人实现我的梦想。”说完他向天一揖,“请上天作证。”
彭仲爽也跪下向天一揖:“楚王将大任交与彭仲爽,仲爽将肝脑涂地,报效楚王,绝无二心。请上天作证。”
熊赀将他拉起来,说:“这是我二人的秘密。”
“仲爽明白。”
蔡国哀侯献舞内殿里,满是漂亮的女孩子,她们与侍人一起,在花园里追打嘻闹,整个内殿一片嘻嘻哈哈声。内殿连接着后宫,后宫里住着夫人,伺候夫人的女侍都是冷面孔,倒有点冷宫的味道。蔡侯既不在后宫也不在内殿,却躲在最深处他的另一处寝所,这里站站,那里呆呆,一副心神不宁、无所适从的样子。蔡侯的第一大好处,就是容忍他的内殿如游戏场那样热闹非凡,那些女子衣着随便,闹翻了天他也能迁就。平常时节,他和她们没上没下,没老没少,有女子让他趴在地下当马骑,他也不愠不恼,因此消息传出宫外,大家都说蔡侯是个好人。
但最近一段日子,他把自己锁在深宫,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沉。不过他不是在为国家的前途费心事,勾了他的魂的,还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夫人的妹子,也就是他的姨妹。
蔡国,是周天子的宗亲,也姓姬,跟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是一个老祖宗的后人。当年周武王灭了商纣王以后,封其弟弟叔度于蔡,后人对其称呼就叫蔡叔度。周成王时有件大事,这就是管、蔡作乱,所谓的“蔡”,就是这个蔡国第一任国君,那位武王的弟弟叔度。周公姬旦当权扶佐成王,杀了作乱的管叔而放了蔡叔,大概蔡叔的罪行较轻。不过,蔡国却被取消了。数年后叔度死了,据说他的儿子率德驯善,周公便恢复了蔡国,蔡国便沿袭下来了。
蔡侯名献舞,娶的夫人是陈国人,才三十多岁。三十来岁的女人应该是风华正茂,风骚正炽。然而在宫廷中,尤其是在蔡侯宫中,她的年龄就太大了。国君夫人,如何能跟那些专门陪国君玩花样的女子们一样疯颠?更不用说加入那些女子之中供国君淫乐了。因此三十多岁的国君夫人,就跟死了差不多。
当年蔡夫人嫁过来时,小姨妹曾经陪送,那时小妹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大眼,白中泛红的皮肤,蔡侯凭他多年渔色的眼光,断定小妹几年之后一定是个绝色美人,便十分巴结。小妹一天天长大,人虽年幼,却读了很多书,对这么个不求上进又无多少谋略的人看不上眼。几年过去了,献舞时时梦见小妹,可又无缘得见。
就在他打主意如何把小妹骗到手时,息国年轻的君主娶了小妹。就在上个月,姨妹出嫁到息国,专程从蔡国经过,就住在蔡侯安排的馆驿里。这一见面不要紧,便让他三魂少了两魄。那一眼,让三千粉黛无颜色,后宫佳丽竟无一个看得上眼了。原来姨妹已经成了个大姑娘,比几年前更漂亮。
息国之名甚早,商代即有息国,周武王夺取天下之后,姬姓宗亲取代了商朝之息名,仍以息相称。息国是个小国,并不招惹是非,跟所有国家都友好,因而息君中没有产生过雄才大略的人物,却也风平浪静,招人喜欢。现在的息君也是个好人,但时过境迁,周礼不存,好人在成天斗心计的诸侯中周旋,注定没有好日子过,息君正面临着这种考验。
迎亲时必须从蔡国经过,去时献舞客气地迎接招待息君,将息侯迎在专门为息君整修的驿馆里。这馆驿颇费了一番脑筋,专门种了树,栽了竹,修了假山。馆驿原本跟内殿断开的,为了方便接近,便在围墙开一个门,可以直接从内殿到馆驿。馆驿内布置得也堂皇,男人爱华丽温馨,女人爱明快整洁,他集这两者为一体,让男人进去就想女人,让女人进去就不愿出来。服务人员也经过了专门的训练,酒宴也是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总之从吃的到闻的到听的到触摸到的,没有哪一样不是独出心裁。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姨妹。
息君一到,献舞就陪着他,那份儿殷勤让年轻的息君感动万分。
其实献舞搞这一套的目的,就在于指望息君接了新人再转来落一脚。息君正年轻,成婚的喜悦压不住干一番事业的雄心,竟跟献舞谈了一夜,谈的是如何治国安邦。息侯拿着猴子当人物,以为这门亲戚结得好,不唯有了新娘子,更有了一个好老姨。
息侯急匆匆到陈国迎了新娘子,又急匆匆赶回来见老姨。新娘子还要跟姐姐见一面,不能不在蔡国打一站,果然就来了,也住在这座馆驿里。
献舞又准备了给新娘子的贺礼,那是上等的玉璧,海里的珍珠,北方的貂皮衣,南国的水晶球,都是平常不可能看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让礼仪官员送来时,蔡侯自己却没到,显示出一副正人君子形象。
息侯太过意不去,跟新夫人商量,还是要答谢一下。夫妻便在蔡国多住了一天,以新人的名义设酒答谢。晚上献舞到了,宽松的便装,谦和的风度,表现出来的是大国之君的风采,竟让不少息国和陈国的人叫绝。献舞与息侯坐在一起,谈的还是治国安邦之策,这个题目叫息侯永远不会厌倦。
人到齐,酒宴开始了,息君必须与新人共同敬蔡侯一杯,以感谢蔡君的盛情款待。这时候息夫人出来了,她来到宴席厅中央向诸位躬身行礼,然后笑脸盈盈走向蔡侯,十指尖尖捧起一杯酒,双手高举,躬身下蹲,献给好心肠的主人,口里说道:
“蒙姐夫怜爱,小妹特地感谢,请满饮此杯。”
夏秋之交,暑气还没有退去,息夫人穿得宽松,蹲在面前露出了****一抹,真是肤如凝脂,气若兰麝,让蔡侯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如此娇美的可人儿,却跟息侯这个傻瓜蛋同床共枕,想想就叫他憋气。然而他也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必须要有耐心,也装得不在乎的样子,接过去一干而尽,便继续跟息侯东拉西扯。但他的眼角却注视着息夫人的一切细节。
息夫人进去了,谈话就有些牵强。但来日方长,蔡侯不能不装正人君子形象,跟息侯大谈特谈如何安邦。再回内殿,一窝蜂的女子全部地失了吸引力。
蔡国根基深厚,国内富庶,因此蔡侯有足够的资本玩花样,首先玩的就是女人。如何让女子上钩,他在长期玩乐中训练出来了。但息夫人不比平常的女子,她是一国之君的夫人,不缺钱花不缺排场,对平常女子施展的一切办法在她的身上都不起作用,他不能不多费些心思。可这钓钩如何下?下什么样的钩呢?眼看息侯夫妻回娘家的时候又快到了,办法却没有想出来。总不能等息侯来了还谈那个老题目吧?
就在他躲在内殿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办时,门卫通报来了一个人,说要见蔡侯。
“不见。”
但门卫不走:“大王,那人是从申国来的,说是跟大王是老交情。”
“叫什么名字?”
“彭仲爽。”
这名字叫献舞精神一振,便改了腔调:“请!”
彭仲爽曾经在蔡国呆过一阵子,蔡侯待臣下如待朋友,关系都不错。至于人家投奔他为了什么,他是不管的。他记得那时候跟这个人谈过有关女人的话题,一起到郊外游玩过,还一起打过猎。后来这人不知为什么走了,再后来听说在申国服务,也没有在意。怎么来的,怎么走的,他都不会过问。忽然听见此人来访,才想起那个申国已被楚国灭了,这个彭仲爽是不是又没有吃饭的地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将他请了进来。
彭仲爽走进内殿时颇有感慨。仿佛才过了几天,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世界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年投奔蔡国时,他满指望帮助蔡国发展一番,自己也能够挣个前程,但不久就失望了。他看出献舞这家伙是个专门吃喝玩乐的角色,便辞别蔡国到了息国。但息国太小,而且是个有些君子气的小国,这对他这个专门学习取人国学问的人来说发展余地不大,便碾转又到了申国。此时会面,竟有无比亲热。
如果是以往,蔡侯是没有时间跟一个男人浪费精神的。但现在,后宫佳丽都没了吸引力,他的脑子被息夫人塞得满满的,来个老熟人比跟女人混清新得多,而且这种话题只有跟男人谈才有意义,所以接待就很热情。
一番寒暄,然后蔡侯吩咐备酒和点心,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就谈起来了。
彭仲爽最害怕的是人家问他为什么投靠楚国,在肚子里演习了若干遍如何作答。没想到蔡侯对申国灭了,对他的去向一点都不感兴趣,憋出一副愁苦相等着别人问他。彭仲爽早就摸清了这家伙的脾性,玩上一个美女一定会炫耀,讲这个女人的一切妙处,现在他的样子说明正为女人的事情烦心,便问他:
“最近找到绝色女子没有?”
若在过去,这个题目就是蔡侯最好的下酒菜,现在虽说要一个人解宽,话题却让蔡侯无比痛苦。他苦笑,他叹息,他还痛苦地灌酒摇头。
“天下再无美色了!……”
彭仲爽一边向他敬酒一边笑道:“别急,无论遇到怎样的不顺心,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仲爽还记得您曾说过,这一辈子不可一日无美女,天下美女在蔡国。怎么忽然地就这么丧气了呢?”
“唉,那是过去。吃青菜多了就想吃点肉,吃肉吃多了还想吃点山珍海味,山珍海味吃多了再想吃什么?”
彭仲爽知道他有所指:“想天上的玉液琼浆?”
“对。”
“哪儿有啊?”
“有。不过吃不到。”
“嗨,天下女人不是一回事吗?”
这下蔡侯来了劲头:“过去我也跟你一样这么没见识。讲漂亮看脸蛋,讲味道看腰肢,讲舒服摸皮嫩,在床上看风骚。最多也就这么几种。可是自从见到一个人之后啊,我才发现我真是鼠目寸光。”
“哦?”彭仲爽装作兴味十足的样子,“天下还有您感到惊奇的女人?连您都感到少见多怪了,那可真是玉液琼浆加天鹅肉了。彭仲爽孤陋寡闻,也没有哪个女子看上我,对这方面的确如听天书。您能不能告诉我,让我也跟着喜欢喜欢?那女子是谁?在哪儿?说不定我还能帮您一把呢。”
“真的?”
“彭仲爽从来不说假话。”
“好,”蔡侯果然就自学地钻进了彭仲爽设计好的套子里去了,神秘地告诉他,“那我就告诉你,息夫人。”
彭仲爽正端着酒杯,一听便吓得酒都洒了,然后愣着。“我的天!……”
蔡侯一副苦相,在彭仲爽被震得痴痴呆呆后,他的苦相更苦了:“不然我怎么会这么难受呢!若是一般女子,弄到寡人手里岂不是简单事?可她不同。不,她不是女子,她是天上的仙子。你可没有看见她,见了她之后你就知道寡人所说不谬。”蔡侯再灌一杯酒,眯着眼睛数落着那个人儿的好处,“她的脸儿如月,其实月亮赶不上她的光彩。她的肌肤似雪,白雪哪有她的温软柔嫩?她走路真的像风吹杨柳,她的气息真可谓如兰如麝。假如能够得到她,寡人真愿意离开君位,愿意丢下侯爵。”
彭仲爽像是走神了,蔡侯知道此人鬼点子多,且又不爱女色,断定他正在为自己想主意,叫了他几声没见理,便摇,才摇醒了他。
“仲爽,寡人知道你足智多谋,想想办法吧。寡人如愿了,定当重赏。”
“那,您是要成夫妻呢,还是一渡良宵?”
“成夫妻不可能了,一宵也成啊!”蔡侯见有希望,离开座位向彭仲爽作了个揖。“拜托想想办法吧。不然,老朋友就只有等死了。宫里有的是好东西,爱什么拿什么。想要女人成个家?你听,在外头玩的成百上千,都领走吧。”
“都领走?给什么她们吃?”
“有寡人供应,怕什么?说吧,有什么好点子?”
彭仲爽想好一个主意,低声说道:“新人一月后必定回娘家,由年轻的息君护着她,此时是唯一的机会。”
“我也知道啊,可没有办法。不然怎么会愁成这样子呢?”
“有办法。”
彭仲爽便把自己的打算讲了一遍。献舞一听,再无别的办法比这更好了。“行!”他当即叫来内侍,给了彭仲爽一大笔钱,要他协助完成与美人共渡一宵的梦想。
“事成之后还有重赏!看你的了!”
过了半月,一月期满,息侯夫妇果然从蔡国经过回娘家了。排场的仪仗队,豪华的专车,威武的卫士,张扬地顺大路往蔡国开去。年轻的息侯在周公之礼的薰陶下长大,见到的都是彬彬有礼的君子,感受到的全是礼让和客套。他即位不久,对世上的事情不甚了解,对目前的国际形势懵懂无知,尤其对人心的险恶毫无防备。这下与年长的蔡侯成了老姨,在与蔡侯的接触中听献舞神吹鬼聊,就以为献舞是个治国的专家,便很愿意跟这位老姨接触。送媳妇回娘家,还要对人家的馈赠回礼,更要借此机会向蔡侯讨教,便如孩子似地兴奋不已。在他,得个息夫人比不上得一个老姨。
蔡侯虽说也是愚人一个,但年龄毕竟大了,经过的事情也多,比起息侯来就算满腹经纶。息侯有多大城府,他一眼就能看穿。他要用他的那一套哄息侯,哄得息侯不喜欢老婆了最好。所以他要大谈治国的重要,理政的诀窍,用兵的谋略,用人的经验等等。果然就听得息侯张大嘴巴。
息夫人隐隐感觉到蔡侯不是东西,她能从那人的眼睛里笑声中捕捉到他内心的鬼主意,却又不好出口,便由着丈夫,只建议多带些护送的人马,甚至还跟了一群有武艺的女侍。
到了蔡国,蔡侯带着夫人老远就迎出城门,让年轻的息侯十分感动。当晚,还是住在那个驿馆里。息夫人与她姐姐在一起说话,蔡侯则与息君一起饮酒,谈天说地,并约定明天早晨由蔡侯派人护送息侯出境。为以防万一,息夫人在寝室布满了武士。
这一谈就谈到深夜,一夜并未出什么不测。第二天早晨,蔡侯并不失言,亲自送息侯和息夫人出城,并派一支部队送息侯夫妇出境。息夫人紧张了一夜,现在见这位姐夫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轻浮,甚觉古怪,直到与蔡侯夫妇告辞,离开蔡国都城,息夫人才长舒了一口气。难道自己看走了眼?一路上,她颇多反省,甚至还在心里自责心理偏狭。
不过他们走了不多远,忽然见息国有几匹快马追赶过来,说是有不明国际的军队进攻息国边境。息侯一听大惊,只好让夫人自己走,他带了少数人往回赶。
息侯赶回国内,国内人汇报说,不过一些流寇,蔡侯已派人来将贼人赶出了息国边境。蔡侯怎么知道有人进攻息国?解释起来也简单,追息侯的人不是从蔡境路过吗?是送信的人说的,蔡侯当机立断,派了部队就赶到息国帮忙了。原来虚惊一场,息侯一听,放下心来,对蔡侯更是感激不尽。
息夫人回到娘家,时时挂牵着丈夫,总觉得哪里不正常,却又找不出根据。耐住性子玩了几天,就要赶回婆家去。走别的路线不大保险,还是得从蔡国路过。再说蔡侯那天的表现不像个坏人,也就放心。
心急火燎赶到蔡国,跟姐姐见面时,得知是蔡侯帮助驱赶了盗贼,她不得不代丈夫对姐夫表示感谢。因此便得再呆一天,并特地备了酒宴,以丈夫的名义对蔡侯表示谢意。酒宴设在驿馆内庭。蔡侯见姨妹果然上钩了,喜得手脚无处放,便把与驿馆内庭相通的门打开,只让几个死党和跟他有一腿的大夫之妻参加。
酒宴开始了,气氛很融洽,到的客人都是有头有脸的男女,绝对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等大家坐好,息国大夫讲了一通感激的话后,息夫人便款款走出来,到席前向大家行礼,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然后挨着敬酒。敬到蔡侯面前,蔡侯表现得很大度,很谦虚,像模像样。既没有眉眼语言的轻浮,更没有手脚行为的不检点,一切都合乎正人君子的要求。息夫人喝了一杯酒,表示了自己的心意,便离开宴会场所进里间去了,让手下的大夫们陪着客人们。
但她却暗中观察着动静。
剩下的这些人开始时还按照周公制定的礼仪举杯,劝酒,喝得挺斯文。但几杯酒下肚,息夫人不在场了,便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了。男人劝男人,女人劝女人,蔡人占据着主动,由客人变成了主人,设宴的主人反倒成了客人,互相缠着谁也走不了,闹哄哄如一塘青蛙。时间慢慢过去,人也慢慢倒下,直到倒下一大片。蔡夫人不胜酒力,丈夫略施小技就醉了,早早地回房歇息。
息夫人行了礼就回房了,但她时刻警惕着怕出现意外,屋子后门外备有未卸鞍的马匹,床背后藏有带甲的武士,眼睛注意着宴席上的动静。见带来的人喝都倒了,她就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那有人侵略息国边境的问题也回到了脑子里,感到情况可能很糟。好在她只喝了一杯,尽管一杯,也还是头重脚轻,回到了内室不敢睡下,衣不解带,靠在躺椅上闭会儿眼睛。正迷迷糊糊时,忽然有人推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姐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正望着她邪笑,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只手捂着她的胸,而且正在使劲。
果然不出所料!息夫人一蹦而起,退后一步说道:
“蔡侯,讲外交礼仪你是一国之君,应该对别国的宾客以礼相待。私下里你是我的姐夫,更应该讲究礼义廉耻。你这是干什么?”
蔡侯没料到姨妹子是个有主见的,更没料到还有血性,忽然给她跪下了。跪着走几步,双手抱着她的腿哀叫:
“姨妹呀姨妹!谁叫你这么风情万种,谁叫你这么仪态万方,谁又叫你如此地娇小可爱,谁又叫你的眼睛勾人魂魄。你不是人间的女子,你是天仙下凡,你是精灵再世,我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抗拒天神的引诱啊!……自从几年前见到你后,我没有哪一天没有想你,没有哪一夜没有念你。天下美女多得很,可自从见了你后,就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眼,天下美酒没有哪一滴我尝到过味。可怜我日思夜想这么多年,为了能见上你一面,我不惜想多少心思,打多少主意啊!姨妹呀姨妹,这里没有外人,只要你答应我这个苦命人,蔡国就是你的国家,也是息侯的国家,姨妹,求求你答应我吧……”
这段漂亮的演说词发自蔡侯内心,一般是可以打动没见识的女人的。可惜,没有让息夫人动心,息夫人倒从这段剖白中听出了话外之音,马上就联想到什么有人犯边境,什么蔡侯救息国等等故事来。她这才找到几天来心头不舒服的答案。她压住气问:
“这么说,什么有人进犯边境,全是你一手策划出来的?”
蔡侯到了这时候更加愚蠢,居然没有否认:“姨妹呀姨妹,我全是为了得到你呀!只要你答应我,我连整个国家都舍得,姨妹!……”姨妹没动,他以为姨妹已经动心,双手越抱越紧,手在她的身上找感觉。
息夫人的头晕了那么一刹那,冷笑道:“请你放尊重些,赶快走,不然我就叫人了。”
蔡侯这时候便露出了流氓嘴脸,也笑道:“姨妹,这是在哪里你该知道吧?叫人,去哪儿叫人?这里通向后宫,后宫全是我的人……”
话未说完,息夫人拍拍手,帷缦忽然拉开,帐后亮出了一排带刀的女侍,一个个亮出了刀剑。蔡侯这才慌了,讨了一场无趣,慌忙退了出去。
这里呆不得了,息夫人庆幸早有预备,此时拿出主见,顾不得其他人了,带着女侍从侧门溜了出去,上马连夜逃出了蔡国。
息君正在蜜月中,这次又打走了侵犯边境的贼人,还结交了蔡侯,事情都不大,但在他看来仿佛是经历了国家存亡的大事,息夫人回来时,他正高兴地宴请大夫们表示庆贺。听说夫人回来了,赶紧去迎接。
息夫人回到息国,见了息君就伤心,不觉落下几滴泪。息君却奇怪地问她怎么这么狼狈地回来了,问她是不是挂牵着有人侵犯边关的事。不等夫人开口,他就兴冲冲解释说,是蔡侯帮他打败了强盗,现在已经没事了。息夫人见丈夫如此轻信别人,心头顿时一凉,失望使她的眼泪不再往下落了。她哀哀地说:
“你呀,怎么这么轻信别人呢?蔡侯是个畜牲!什么强盗犯边境,什么蔡国救息国,全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
“什么?”息侯不相信她的话,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跟蔡侯联系太紧密,怕疏远了她才产生的怨气,对她这么说人家的坏话很不满意。“背后万不可道人不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息夫人被逼得没有了退路,只好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并拉出女侍卫作证。息侯一听,半晌开口不得。这世界如此不完美,治国又这么艰难,好叫他一阵透心凉。他没有朋友,好容易结交了蔡侯,那个人却又是这样的东西,叫他如何不伤心。思前想后,越想越没有了主意。他一剑劈了一棵树,可是面对奇耻大辱,却无可奈何。他摆摆手让夫人进后宫安歇,也不管宴会上的大夫们客人们了,骑上马在野地里狂奔。
一天又一天,除了骑马狂奔外,他不知如何让自己站立起来,不知如何将国家治理强大。而且这种事说都没处说。他的国家太小,底子太薄,他无力站立起来。他羡慕着那些在地里劳动的小夫妻,羡慕路上为衣食奔走的老百姓。可他是一位君主,却又是个小国的君主。
那****在大路上狂奔一阵子过后,再冲上一道山岗,无力地倒在草地里睡下,仰望蓝天白云,一筹莫展。
这时候远处奔来一匹瘦马,马上驮着一个人,在他的附近下马,往这边走来了。看那人的样子没有恶意,再说在自己国土上没有哪个敢于放肆,就坐起来望着那人。那人走拢来了,一看,是个熟人,彭仲爽,便站起来欢迎,老远就张开了胳膊。
彭仲爽也曾在息国呆过,在息君父亲手下效过力,跟当王子的现息侯私交也很好。两个人一阵子拥抱,然后在荒坡上坐下来,息侯便问彭仲爽申国灭后,他在哪里谋事。原来申国被灭息君也知道。彭仲爽便介绍在楚王手下干事的情况。
“为什么要投靠楚国呢?”
“仲爽是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啊。”
“可是楚国却灭了你服务的国家。”
“我在申国这么多年,我的建议国君不听,真的打起来了,没有一个吹大话的能够领导一支军队,以致于一败涂地。可我作为城尹,以我的方式保护了老百姓,没有一个受到侵害。我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两个人越谈越拢,慢慢地谈深入了。息侯见这个人经历了许多事情,没人谈心事,就说到了自己当这个国君的艰难,甚至说,假如有几个兄弟,他情愿不当这个国君。彭仲爽就趁机告诉他,现在的楚王熊赀也曾跟他一样。
见息侯愿听,彭仲爽便将文王即位后如何去云梦游玩,如何不愿当王,后来大夫们又如何想办法让他打起精神,他如何驱走丹姬,如何杀死如黄之狗,折了宛邑弓箭的情形说了一遍。息侯一听,这一切都像是自己的心思和处境,喃喃地说,真想跟楚君细谈谈,找他学学如何处理这乱七八糟的事情。
息侯问彭仲爽这是要到哪里去,彭仲爽说,这里曾是他过去效过力的地方,楚国是春夏耕种,秋冬打仗,眼前没有什么事情,就跟楚王请了假,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如果不在这里遇到息君,他还将登门去拜访。息侯就请他进城,去他那里做客,好好地说说话。
息侯将彭仲爽安置在馆驿里,却杜门绝客,在内宫设酒招待彭仲爽,跟彭仲爽形影不离,老是问楚王和楚国的情况。他想在彭仲爽这里找到挺立起来的良方。彭仲爽就说文王如何招贤纳士,如何雄才大略灭申伐邓,如何正准备谋略中原,说得息侯常常走神。彭仲爽见息侯心事重重,便问他是否遇到难题了。两人到了这般投机的时候,息侯没有对象可以倾诉,终于忍不住把妻子在蔡侯那里受辱的情形讲了一遍。他恨自己国家太小,恨自己没有治国之才,恨没有良将谋臣帮他使国家强大。
彭仲爽同情地点头,趁势再添一把火,说这样的事无论放在君主还是小民身上,都不可能这么罢休。可是,该如何不罢休呢?息侯一筹莫展的也正是这一点。彭仲爽见到了火候,便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
“仲爽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说看?”
“能不能找楚王帮忙?”
“找他?”息侯从来都没有想过找楚王。
彭仲爽道:“楚王有行侠仗义的品行,现在是他广交朋友,树立楚国形象的时候。他志在北方中原,对东南是联合,是交友。息国处于楚之东,楚国在这边还没有真正的盟国。假如楚王愿意帮息国教训蔡国,这对楚国也好,因为从此就有了息这个朋友。对息国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既报了侮妻之仇,同时跟强大的楚国联合,也能让息国从此再无人敢于欺负。您看这主意如何?”
息侯一琢磨,也认为是好计。“只是,”息侯也有担忧,“到处都说楚国是虎狼之国,会不会威胁到息国呢?”
彭仲爽断然否定:“这是那些大国的看法,如蔡国。这些诸侯大国要独霸一方,自然不希望楚国取代自己威慑别国了。还是举蔡国为例,他想欺息国就可以欺息国,假如息国要联合楚国,蔡侯肯定就要说,楚国是虎狼之国,小心上当。可这种警告对于息国又有什么意义呢?楚的目标是北方,楚的大本营在西边,楚国的敌人无不是大国。而息国呢,不靠楚国便得靠蔡国,总得靠一个,靠君子也是靠,靠强盗也是靠,这就要看靠谁对本国最有利。所以我说,您的这种担忧并不必要。现在的问题是,不知楚王有没有精力和兴趣帮助息国。”
这么一退让,息侯倒不犹豫了。彭仲爽说的是呀,靠君子也要靠,靠强盗也得要靠,只是靠自己是不行的。这么一琢磨,便有些急不可待了,一再请求彭仲爽帮忙联络,他说他还要向楚王学习,跟楚王交朋友。彭仲爽勉为其难地答应,并说不一定请得动楚王,但为了朋友,他一定尽力去做。接着他们两个商量出了一个打击蔡国的计谋。
彭仲爽有了这个保证,还不慌离开,他怕太匆忙了让息侯生疑。便每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好一副悠闲模样,倒让息侯恨不得催他快走。又耽误了好几天,他才依依不舍地辞别息君,赶回楚国去了。他给息侯的印象是,匆匆离去完全是为了息国,不然他还要玩几天。
彭仲爽一走,息侯长舒了一口气,才进内宫去见他好几天没见的夫人。见息夫人还是不开心的样子,就高兴地对她说,他终于找到报复蔡侯的办法了。他在她的面前有些抱愧,说话总觉得欠她很多:
“夫人哪,息国是个小国,我的才气也十分有限,让夫人不开心了。但我并不是个不上进的人,也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几天来我没有陪夫人,是一直在想办法使国家强盛起来,也是为了夫人将来不致于更失望……”
可是息夫人背对着他没有回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他以为夫人小家子见识,为没有陪她而心生怨艾,就有些不高兴地问她到底怎么了。息夫人这时才回过头来,原来她不高兴的原因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说出的一番话甚至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
“我知道息国来客人了,还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叫彭仲爽。这个人更让我担心。我担心的是,跟蔡侯交往只不过受辱,跟楚国交往可能就要危及国家。蔡侯让人讨厌,这个人就应该可怕!”
息侯绝不相信一个小女子会有这么大的见识,以为这么多天没有好好地陪她而生怨气,故意找的理由。便说:“我这些天因为心烦,才没有好好陪夫人,等把这阵子过了,我会好好地陪你的。国家的事情你不要乱说。那个彭仲爽过去在父亲手下做过事,跟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害息国对他有什么好处?”
可息夫人不肯就这么罢了,她还要说:“小女子没有什么大见识,不过杂书读了一些,对识人审事多少也有些揣摸。那个人在跟夫君说话时,我隔窗听了听,还看了看,这个人比蔡侯可怕十倍百倍。”
“会有这么严重吗?说说看。”
息夫人找的就是跟息侯谈的机会,此时不能不说了。她的表情严肃,神色紧张,说道:
“息国是个小国,这么多年来处处仰人鼻息,这是事实。可是先王对人处事都谨小慎微,也得到了周边国家的同情和帮助。蔡侯献舞不是东西,我早已清楚,通过这次就更看得透彻。只要我们加强防备,对他敬而远之,量他也不敢太出格。可你现在要跟楚国联合,情况就严重了。”
息侯见她说出的话不像是耍小性子,不能不跟她讨论,便说:“侮妻之恨甚于夺国,不能就此罢休。你是不是太多虑了?”
息夫人摇头:“不是我多虑了,是你太轻信别人了。我观彭仲爽跟你说话时的表情就发现了问题,他坐姿十分勉强,眼睛闪烁不定,显然心不在此。你问他个人的情况时,他支吾其辞,一带而过,可他问你的问题时却用心专一,句句是要害。谈及楚王熊赀,他眉飞色舞言过其实,谈起设计对蔡侯时,他的目光就深遂可怕,出的主意更令人发怵。此人野心不小,显而易见,此时他正在讨好楚王。再说楚王灭申后,正是用申人治申之际,而他居然能够跟楚王说息国的事情,可见他在楚王面前不是一般的人物了。既然在楚国的地位如此重要,楚王怎么会让他请假闲逛?个中阴谋一眼就能看穿。只怕闲逛是假,帮助息国也是假,帮助楚王图息才是真。弄不好,他是一箭双雕!”
息侯愣了半晌,又问:“彭仲爽说的话也有道理,息国总得靠一个国家,单靠自己是无能支撑的。靠君子也是要靠,靠强盗也是要靠,这就要看靠谁才对息国更有利。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你就说说,息国对楚国又有什么用呢?”
“站在楚国立场上看问题,灭申灭邓固定了它的北方,并且打开了中国的通道;伐蔡取息就稳固了东方,谁都会走这一着棋。夫君啊,我只担心你是个好人,看不穿笑脸背后的毒箭啊!……蔡、息、陈等国不管君主个人是好是坏,几个国家却是相互依存的。况且北方还有晋、齐、郑,他们的国力也不差。息国蔡国陈国不动,楚国不能不考虑齐国晋国郑国,若是主动靠拢楚国,就等于拱手把几国的利益都送给楚国了。息国好象几国的把手,现在主动递过去,楚国岂有不要之理?”
息侯想了想,还是摇头了。“楚王按彭仲爽所说,也是个不愿当王的,他比我还差,佝胸缩背……”
息夫人见丈夫幼稚得可笑,不想再费口舌。她有些神经质地冷笑了,最后说几句,尽一尽自己的责任:“容我再说几句吧。你可知一个鬻拳大夫为了让楚王纳谏,用剑直指熊赀的脖子?你可知鬻拳因为自己以下犯上,自己断了自己的脚胫?你可知邓曼夫人为了让儿子下决心灭邓,而自杀身亡?更有个卞和,为了保护和氏璧而甘愿被楚王砍断双腿,也不愿把荆山之宝送给外人?一块石头他揣了五十多年,为了让世人知道那是件宝物而哭瞎了双眼。还听说那个斗伯比家族,贵胄之家却自己种地种菜。楚人的可怕,也正在这里。一个楚王不可怕,一个佝肩驼背的楚王更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的一帮子大夫谋臣,是楚国上下一心的百姓。我的话说完了,切盼夫君拿定主意。”
把这么复杂的国际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非但没有让息侯高兴,反而被这复杂搞得脑袋发胀。他还难以从这些话里品到严重性。
“走着瞧吧。”他支吾说。
息侯夫妻就这样结束了谈话。再说跟彭仲爽商量的事情正在进行中,想悔也来不及了。唯一的希望,是指望彭仲爽用事实证明夫人太多虑。
息夫人仰天叹息:“天灭息也,奈何!”
息君天天等待,等待跟彭仲爽商量的办法顺利实施。就在他无可如何之时,楚国派了个大夫来了,向息君转达了楚王的问候,还带来了给息君夫妇的礼物。并传达楚王的意思,楚王说,帮助弱小国家申张正义是楚国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也是维护天子的威望。总之是同意帮助息国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