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家里,只见大厅里一阵鸡飞狗跳,用人和家丁在厅堂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太太恹恹地靠在椅子上,哭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母亲倒了一杯热茶捧到大太太面前,絮絮叨叨地不知在劝说着什么。
漪笑拉住一个用人问:“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留书出走了。”
用人刚说完,大太太就像魔障了似的,猛地冲向漪笑,抓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阵厮打。漪笑的母亲连忙挡在她前面,嘴里念着“大太太请冷静”,可是大太太哪里冷静得下来,也管不得眼前的人是谁,抓着上来阻挠的人就是一阵乱打。
母亲为了保护漪笑,挨了好几个耳刮子。漪笑推开母亲,死死抓住大太太的两只手。大太太挣扎着哭诉道:“你这个死丫头昨天到底对沐筝说了什么?她居然离家出走了。沐筝多少年没有走出过沈家的门,万一迷了路或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沈老爷咬着烟枪说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张妈留着照顾大太太,剩下的人都出去找,笑笑你带上沐筝的相片去一趟警察厅。”
漪笑点点头,却没有出去,而是径自往自己的小院走。
沈老爷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爸爸,我想姐姐一定给我留了信,或许我会知道她在哪儿。”
沈老爷闭上眼抽了一口烟,点了下头说:“如果有沐筝的消息,务必告诉警察厅,警察找人总是方便些。”
沐筝自从大火烧伤了脸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让人进她的房间。她不让任何人见到她的脸,连大太太也不可以。她却只同漪笑说话,也只有漪笑可以进出她的房间。漪笑每天都会给她送一日三餐,陪着她一起吃,还会给她讲沈宅外面的人和事。对于沈宅外面的世界,沐筝是向往的,但是她害怕别人见到她脸上的疤会耻笑她。
后来在漪笑的劝说下,她终于肯走出自己的房间,却还是不肯走出沈宅。
沐筝说,或许哪一天她会有勇气走出沈宅,等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告诉漪笑的。
漪笑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封信,是沐筝留下的。沐筝应该走得很匆忙,娟秀的字体变得有些潦草。
笑笑,姐姐终于有勇气走出沈宅了。姐姐打算去美国找个洋大夫,或许半个月,或许半年,等姐姐回来的时候,希望脸上的疤痕已经不在了。但是不管姐姐回来以后是什么样子,都不会成为周家的媳妇,姐姐需要的是属于自己的幸福。笑笑,好好把握住其润,希望姐姐回来的那天,能够喊其润一声“妹夫”。
请务必答应我,姐姐去美国的事不要对爸妈说起,包括姨娘们也不可以。
沈力行是同洋人合作烟草生意的,漪笑原本打算让沈力行动用美国的生意合作伙伴来找沐筝,但是沐筝不愿意让漪笑告诉沈力行和大太太。她只能替沐筝保守秘密,可是沐筝在沈宅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怎么与别人沟通。况且沐筝只会一些基础的英文,再加上她因脸上的疤养成了孤僻性格的缘故,沐筝一个人在美国如何生活得下去?
“笑笑,沐筝有说自己去了哪里吗?”
听到母亲的声音,漪笑飞快地把信塞回枕头底下,说道:“没有,姐姐什么也没有留下。”
漪笑见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估计所有的人都被沈力行派出去找人了,便让母亲坐下来,说道:“母亲,你留在府里,如果姐姐回来了也好差人出去通知大家,我出去和她们一起找。”
临出门前,漪笑去了趟沐筝的房间,收拾了一些沐筝的照片装进手袋里。沐筝一向不愿面对自己的脸,因此照片很少,基本上都是些躲在人群后的合照。
2
漪笑偷偷地去了周其润的公司,这会儿周其润正在谈生意,听门卫说沈小姐来了,周其润放下生意不谈,急急忙忙就赶了出来。
“难得你会主动来公司找我,进去喝杯茶,或者我们去哪里坐坐。”周其润说着就要拉漪笑的手,漪笑缩了缩手说:“姐姐留了一封信给我,说是去美国治病了。我担心姐姐一个人在美国会出事,可是姐姐不让我同家里人说,我只能找你来帮忙。”
“你是想让我派人去美国找沐筝?”
漪笑摇摇头说:“派人去美国一定来不及,我是希望你能请美国的合作伙伴帮忙找到姐姐。”
周其润笑着把漪笑带进了公司,带她上了二楼的办公室。“我们景泰不过是金陵的一家小粮油公司,哪里来的美国合作伙伴?不过我倒是可以请邱哲帮忙,他在美国应该有不少朋友。”
不等漪笑说话,周其润就摇通了林邱哲的电话。漪笑一颗心悬着,林邱哲的确同洋人有生意上的往来,如果他能够找人帮忙照看沐筝,她在美国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容易些。不过林邱哲未必会愿意,毕竟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没有利益的事谁愿意做。
正想着,就听周其润挂了电话,他握了握漪笑的手说:“走吧,去荣安公司,邱哲说需要沐筝的照片。”
漪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周其润把沐筝的照片放进口袋里,披了件西装亲自开车送漪笑去荣安公司。
林邱哲已经关照过门卫,见到周其润的车,荣安公司的门卫急急忙忙帮他开了车门,一只手搭着车顶,怕他磕着碰着了。谁知周其润却道:“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给沈小姐搭把手去。”
门卫点头哈腰地走到另一侧,漪笑已经自己下了车,她急急忙忙地往荣安公司里走。周其润直接把钥匙抛给了门卫,一面跟在漪笑后面,一面道:“帮我把车停好了,回头我来拿钥匙。”
周其润带漪笑上了二楼,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漪笑看到林邱哲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他眉头紧锁着,手里端着一杯茶,却没有喝。郑秘书见漪笑和周其润站在外面,也不敲门,直接推了门进去说:“老板,周少爷和沈小姐到了。”
林邱哲赶紧暂放下手上的文件,亲自引周其润和漪笑到会客室去。郑秘书给三个人倒了茶就安静地退出去了。周其润把沐筝的照片都拿出来给林邱哲看,也不说什么,只道:“先说好,这次你要是不帮笑笑,可就不把我当兄弟了。”
林邱哲看了看照片没说话,拎起手边的电话筒不知给谁摇了个电话,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漪笑说道:“我姐姐去美国的事不想让爸妈知道,所以还请林公子保密。”
林邱哲笑着点点头道:“你只管放心。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相信明天就会有你姐姐的消息了。”
漪笑不知道林邱哲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不让周其润开车,而是三个人各租了一辆黄包车,在胡同里穿来穿去,就像是走迷宫似的,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听林邱哲说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三辆黄包车排成一排在一个破旧的巷子口停下来,周其润拉着漪笑跟在林邱哲后面。这是一个狭小的胡同,差不多只能供两三个人横排通过,这样小的胡同里还堆满了垃圾,连黄包车也进不去,难怪林邱哲不让开车。
林邱哲带着漪笑和周其润穿过那条狭小的胡同,拐过巷子便是一条两米多宽的街道,街道两边的房子灰旧不堪,几只流浪狗在街边流窜。周其润知道漪笑最怕狗,本能地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一路上朝着那些窜来窜去的流浪狗瞎吼:“去去去,好狗不挡道。”
漪笑忍俊不禁,也顾不得害怕了。
林邱哲大概也看出来漪笑怕狗,刻意把流浪狗挡在脚边,让漪笑和周其润先走,一直走到一间脏兮兮的小诊所前,林邱哲才让他们停下来。
漪笑抬头看了看诊所的大门,门上没有诊所的名字,只在右边的灰墙上贴了一张纸。她大吃一惊,林邱哲居然带他们来了一家做人流的黑诊所。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进去找一个人。”诊所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林邱哲拿帕子捂着嘴走进去,拍了拍站在候诊室门口的一个医生,说了几句话后那医生就跟着出来了。
林邱哲带出来的男医生斯斯文文,面容白净,白大褂上虽然有星星点点的药水痕迹,穿着却依旧很齐整。漪笑一眼认出了那个医生,他竟是漪笑曾经就读的那所女子学校的余老师。她记得那个老师给她们上过英文课,口语十分地道,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英文字,名字好像叫余毓祥。
漪笑做梦也想不到女子大学里的余老师居然在金陵的小巷里开着这样的诊所,漪笑对他的好感顿时减了几分。
林邱哲对余毓祥的诊所只字不提,只是介绍说:“这位是余毓祥,我和其润的朋友,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医生,更是我公司的临时药检师。”
漪笑更加好奇了,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医生怎么会屈居在这样的小诊所里,不过这种情况下也不便多问,只是含笑着点了点头说:“您好,余老师。”
余毓祥笑了笑,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换件衣服去外面说。”
3
等余毓祥换过衣服,他们拿底片又去照相馆冲印了一些照片。林邱哲道:“把照片交给毓祥吧,相信明天中午就会有你姐姐的消息了。”
“除了帮我找到姐姐,能不能再请余老师帮个忙,帮我找个人保护姐姐,她一个人在美国太危险。至于佣金方面,我会想办法的。”
余毓祥看了看林邱哲说:“这个我还真是帮不了你。”说完笑着瞥了瞥林邱哲。
漪笑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找到了漪笑的姐姐立即给我回电话,我好第一时间安排保镖。”林邱哲不假思索道。
不等漪笑道谢,周其润已经率先开口道:“我代笑笑谢谢你,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漪笑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希望沐筝再次回到金陵的时候,不用再缩在沈家的宅院里,害怕别人笑她丑八怪了。漪笑正打算请大家吃个饭表示感谢,却发现他们被一大群人堵住了回去的路。
十几个人围在一条弄堂门口不知在看些什么,人群里传出女人的喝骂声:“你居然帮东洋人擦鞋,活得不耐烦了,以后你就滚出我的地盘去。”
余毓祥说道:“估计又有帮派闹事了,我们往那边走吧。”
“等一等,说话的人好像是我二姐,我进去看看。”漪笑说着就钻进了人群,周其润紧跟了进去,却发现漪笑已经钻到了最里面。
那个扯着嗓门骂人的女人果真是漪笑的二姐沈莫姚,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一副假小子的打扮,却依旧看得出来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娟秀又大方。
莫姚举起手正准备给那个擦鞋仔两个耳刮子,突然听到漪笑喊了声“二姐”,她连忙缩回手说道:“三丫头,你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警察带着枪往这里跑过来,刚才看热闹的人早已经一哄而散。莫姚见到警察,不惊不诈,拽着那擦鞋仔的耳朵等着他们过来。漪笑在一边给莫姚使眼色,说:“二姐,警察不好惹,快点放了他离开这里吧。”
莫姚笑道:“怕什么。”说着就用左脚勾了擦鞋仔的板凳过来,一只脚踩在上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倒要看看,警察能拿我怎么样。”
擦鞋仔被拽得耳朵发疼,一边挣扎一边辩解道:“东洋人给了钱,我有生意为什么不做。”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莫姚把手从他的耳朵上挪到了后脖子,用力一提,那擦鞋仔竟被漪笑拽了过去。
几个警察高声喝止莫姚。
周其润怕警察不长眼睛伤了漪笑,就把漪笑拉到了边上,打算自己去劝说莫姚,让她把人放了。莫姚却说:“谁也别过来帮他,谁过来我就揍谁。”她指着漪笑对擦鞋仔说:“这个人是我的妹妹,上个月东洋人闯入我妹妹的女子学校,强行带走了几个女孩子。你知道那些女孩子被送去了哪里吗?她们被东洋人送去了日本做歌妓,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周其润知道莫姚从小就爱惹是生非,而且从来不给人面子,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赶紧退了一步,不敢再多事。
虽然莫姚在街头闹事,但那些个警察看起来也不急着镇压,只是趾高气昂地站在一边嘀咕。一个警察给狱长冯苏明点了一支烟问:“头儿,两个穷光蛋身上捞不到什么油水,你怎么看?”
“虽然是个穷光蛋,不过娘们儿长得挺漂亮的。”冯苏明脖子一扬,手底下的人就朝莫姚围了过去,推搡着说道:“居然在街头打架闹事,跟我们回警察厅。”
莫姚立即放了擦鞋仔,对着两个毛手毛脚的警察就是几拳头。他们没想到一个女孩子会拳脚功夫,硬生生挨了几拳头,觉得脸上没面子,于是他们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又要走上去。
莫姚本想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没想到一下子涌上来十几个警察,她一时间招架不住,找了个空子打算开溜。
几个警察眼明手快,一下子拦了她的去路。冯苏明抖了抖烟头,说道:“把那个擦鞋的也抓回来,一起送去警察厅审问。那娘们我亲自来押。”
冯苏明把烟横咬着,把枪杆子插回了裤兜里,上来就要抓莫姚的手,余毓祥冲上来说道:“她没有打人,更没有伤人,你们凭什么抓人?”
“就凭她聚众闹事。”冯苏明说着又色眯眯地去摸莫姚的手,莫姚还没来得及让他吃些苦头,余毓祥已经拽住了冯苏明的手说:“她哪里是聚众闹事了?”
冯苏明被抓得指节发白,动弹不得,嘴上却还在逞强说:“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敢抓老子的手,老子抓你进监狱。”
那些警察见自家老大吃亏,都掏了枪杆子对准了余毓祥。不过余毓祥并不怕,他知道小警员的枪里根本没子弹,不过是吓唬人用的。
莫姚喝道:“把你们的枪放下,我跟你们走一趟就是了,不过你们把他放了。”
冯苏明挺挺身板说:“他聚众闹事,按理要蹲三个月的大狱,不过要是能拿出两百块保释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漪笑扯了扯周其润的衣服,意思是让他上去帮忙。谁知周其润却像看戏似的往墙上一靠,朝漪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慌。
莫姚说道:“他的保释金我给。”
“行,那就去警局里给。”冯苏明摸了摸他的大光头,看着莫姚,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两个人都放了,保释金我给。”就在冯苏明觉得莫姚已经是囊中之物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煞风景的人在背后说了这么句话。
冯苏明回头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先是一愣,随即摆出一张笑脸,满是谄媚道:“哟呵,是林老板,您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
林邱哲不耐烦道:“少在这里扯皮,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的保释金我来给。”
冯苏明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说:“林老板说的是哪里话,林老板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要保释金呢?”他说完,就带着人灰头土脸地走了,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莫姚。
林邱哲见了,也不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得够呛。
周其润在漪笑耳边道:“邱哲到底还是好说话,下次要再敢打莫姚的主意,我就真给他点颜色瞧瞧。”
漪笑只是笑一笑,周其润到底是个胆小怕事的,还不至于敢得罪警察。
莫姚看着冯苏明大摇大摆地离开,对余毓祥道了声谢,回过头就对林邱哲一阵数落:“你这人真是好心办坏事,我早就打算教训冯苏明那老头了,你居然这时候来添乱。”
漪笑忙说道:“二姐,林老板也是好心帮你。”
林邱哲也不生气,只是对漪笑笑了笑。周其润拍了拍林邱哲的肩膀,对莫姚道:“下次要是再遇上冯苏明,谁也不拦你,就算被强行押回去做八姨太也不拦,这总成了吧。”
莫姚知道冯苏明仗着自己在金陵有点势力,已经抢了六个女孩子回去做姨太太了。周其润居然拿这个来取笑自己,莫姚当下便狠狠瞥了他一眼,低头去擦手腕上的血。
余毓祥见她手腕上破了一道口子,像是被木头划伤的,正往外头渗着血,忙说道:“你好像受伤了,要不去我的诊所上点药?黄梅天伤口容易发炎。”
莫姚也不推辞,看了看手上的伤,就点点头说:“好啊,包好了才能同别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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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毓祥听了忍俊不禁。莫姚做梦也想不到,余毓祥带她去的诊所居然是这样一家不堪入目的小诊所。她虽然在金陵街头打摸滚爬了好几年,见过的事,经历过的事比一般女孩子要多得多,可是当她跨入余毓祥的小诊所的时候,当她见到那些女孩子虚弱地从诊所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心惊胆寒。
漪笑不敢去正视那些染血的布,别过头去。
林邱哲对余毓祥说道:“找个干净的房间给沈二小姐清理伤口吧,别吓到她们了。”
“你开的诊所怎么是做这种事的?”莫姚有些惧怕,拿帕子抹了抹手上的血就打算走,“成天在外面混,受点伤算不了什么,笑笑我先走了。”
余毓祥把她拦下来说:“你的伤口还有木刺,不清理伤口早晚会发炎的。”他看了看忙里忙外的医生护士,一个个都在给女孩子们做手术,大概是怕把莫姚吓跑了,就解释说:“这些女孩子都是你口中所说的学生,被东洋人抓走的学生。她们都是在半路逃回来的,可是好多人回来以后都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都是群畜生。”莫姚狠狠地把手砸在墙上,原本就还没有结痂的伤口一下子又开裂了。
漪笑急急忙忙去抓她的手,心疼道:“二姐,你疯了吗?木刺进了肉里可就麻烦了。”
“我自己挑出来就好了。”莫姚不以为然地笑笑。
余毓祥又说:“她们觉得那是一种耻辱,不敢去大医院大诊所,所以我就在这里开了一间小诊所。如果你就这样离开,她们会觉得你是在嫌弃她们。”
莫姚急道:“怎么会呢?她们又不是红灯街里那些不自重的人。东洋人太可恶了,如果是我,逃出来之前一定把他们都杀了。”莫姚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像是有一团火,随时都会燃起来。
余毓祥从没见过这样独特的女孩子,一时间竟怔在那里。
莫姚把手伸到余毓祥面前说:“快替我包扎,我这只手可不能废了,我要亲手把东洋人赶出我们的家园。”
余毓祥不禁笑起来,从药箱里拿了些消炎的药水和纱布,先用小镊子把扎在她手上的木刺一点一点挑出来,然后拿棉花棒蘸了药水轻轻抹着。
莫姚问漪笑:“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一定是周其润带你来胡闹的。”
漪笑解释道:“大姐离家出走了,我,我们是出来找她的。”
“大姐离家出走了?大姐从来没有走出过沈家,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莫姚急得连忙站起来,余毓祥的镊子刚夹住扎在她手上的一根木刺,由于她的手一动,木刺刚好将她的伤口又扯裂了。
“别动来动去,我们已经派人出去找沈家大小姐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余毓祥让莫姚坐下来,重新在镊子上抹了碘酒为她挑木刺。
周其润朝漪笑递了个眼神,两个人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漪笑对莫姚说道:“二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林邱哲似乎有些木讷,傻傻地坐在一边看报纸。漪笑轻轻咳嗽了一声,林邱哲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却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不是说要请我俩吃饭吗?”周其润见林邱哲木头似的杵着,忙拉着他出去了。
林邱哲问漪笑:“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他问得那样认真,漪笑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自觉地红了,却又对他的木讷感到好笑。
周其润说道:“生意上比谁都精明,怎么就不会看眼色呢?”他朝玻璃窗处努了努嘴,林邱哲这才明白过来,笑了一声点点头说:“正好是饭点,请你们去威利兹餐厅吃法国菜吧。”
余毓祥看着三个人离开,心里不由自主地打鼓。他以前也给别的女病人包扎过伤口,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一个人对着莫姚的时候居然如此紧张。莫姚看着他,一双乌亮的眼睛里透着机灵,问:“你对别的女病人也这么细心吗?”
“不是,”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哦,是的。”
“你是沈家的二小姐,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包了地盘收保护费呢?”余毓祥连忙扯开话题,剪了一段纱布,给她缠在手上,打了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莫姚试了试手感,往桌子上捶了一拳,说道:“不错,这样子打架正好。”
“最好还是不要折腾你的手,明天你再过来换药。”余毓祥又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5
漪笑和周其润同林邱哲吃过晚饭后两个人去戏楼听戏,周其润却对戏文没什么兴致。漪笑虽说是来听戏,却也是心不在焉。周其润怕她就这样回去了,一个劲儿找话题聊:“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莫姚与沈二姨太不住在沈家呢?”
漪笑道:“二姨娘一早就不得父亲的喜欢,二姐又是从小爱闹,父亲也不喜欢。她们两个人在府里过得连大太太身边的下人都不如,二姐一气之下就带着二姨娘搬出去住了。”
周其润听着漪笑述说莫姚的事,又想起漪笑的母亲在沈家处处受大太太欺负,只觉得沈老爷挺不中用的。既然不喜欢人家,娶回来做什么呢。如果是他,只会娶自己喜欢的人,而且一辈子对她好。
周其润看了看漪笑,只见她带着一对珍珠的耳坠子,水蓝色的旗袍衬得她的皮肤有些苍白,她就是自己一辈子要好好对待的女人。周其润给漪笑剥了一个橘子,然后塞到她手里问:“所以你也打算搬出去,不希望沈太太再欺负你的母亲?”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不说这些了,好好看戏文吧。”
周其润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漪笑目光专注在戏台子上,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也就乖乖地闭上嘴看戏了。
漪笑不喜欢那些西洋的电影,大概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传统保守的女人,漪笑从小耳濡目染,倒是对戏文十分感兴趣。周其润陪她看了两场戏,中间周家的管家急急忙忙来找过他,在他耳朵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刚开始周其润还在优哉游哉地喝茶,不知管家说了什么,突然他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漪笑问。
周其润朝管家递了个眼神,笑道:“没什么事,家里来了客人,我先送你回去吧。”
管家有些为难道:“老爷眼下催得正急呢。”
漪笑摇摇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拦黄包车回去,反正我家就在附近。”
这次周其润没有坚持,可见家里一定是出了急事。他点点头,对管家说:“找个老实可靠的黄包车夫送沈小姐回去。”
漪笑想着大太太欺负母亲惯了,这次有心让她急一回,便又听了两场戏。从戏楼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沈宅门口亮起了灯笼,张妈打着电筒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漪笑急急忙忙下了黄包车,张妈见了她连忙迎上来问:“有大小姐的消息吗?”
“我已经托人在找了,爸爸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吗?”漪笑进门看了看大厅,四下里十分安静,只有两个丫鬟在收拾碗筷。沐筝一天没找到,大家就一天没有心情吃饭,桌上的饭菜几乎不曾动过,就连父亲最爱的汤羹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漪笑走进二门,就看到父亲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支烟,却只是任它静静地燃着。看到漪笑进来,沈力行问:“出去了一整天,可有沐筝的消息了?”
偏厅里弥漫着烟味,漪笑连忙把父亲手里的烟掐灭了,说道:“爸爸,我知道姐姐去了哪里,只是答应了她不能说。不过爸爸放心,我已经托朋友照看姐姐了。”
沈力行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回事,重新点了一支烟,慢吞吞地吸着:“你的朋友是林邱哲吧?”
漪笑点点头,不解道:“爸爸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重点,爸爸只奉劝你一句,林邱哲是个不择手段的生意人,我们沈家最好别欠着他的人情。”
漪笑觉得,在她的印象里,林邱哲并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生意人。相反的,他应该很厌恶那些为钱而不择手段的人才是,否者他不会宁愿自己一个人打拼也不愿意投靠他的舅舅了。
正想着,张妈走进来道:“二小姐,有位姓林的先生找你听电话。”
漪笑心虚地看了沈力行一眼,说道:“爸爸,或许是姐姐那里有了消息。”
沈力行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闭着眼哼起了黄梅戏曲,虽然父亲没说什么,但是漪笑已经觉出了他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