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千炊的脚步停在离我半步之遥的地方,他专注地望着我,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我,不再有其他。
可也只是仿佛而己,他们那样的世界太深了,我懂不了,也不想懂。
退后半步,俯首,屈膝,我‘扑通’一声在冬生身边跪了下来,吐字清淅地叩首:“民女丁叶子叩见王爷!”
有一会儿没有动静,竹林里只有风拂动空气的声音,因为低着头,我看不清蓝千炊是何表情,只觉眼前,他的脚下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下。并没有叫我们起来,他突然转身,脚步略有些急促却仍然不减从容高贵地往竹林深处,他刚刚走来的方向走去。
“林公子,王爷和王妃有私事相商,你可否先行回避?”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边,对冬生说道。虽问着可否,他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冷漠。他一身黑衣,看情形似乎是贴身侍卫。蓝千炊的贴身侍卫不是玉如春吗?
冬生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等我。”
“嗯。”冬生随着那侍卫离开了,整个常青林里便只剩下了我和蓝千炊两个人。
此时,他已经坐回了那精致无比的青玉案上,目不斜视地抚起琴来,仿佛将还跪在地上的我给忘了似的。
这是在给我下马威,让我看清他的身份吗?如果他以为折损我的尊严就可以让我低头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自尊可言。唯有一身廉价的傲骨,永远都不会向谁低头认输。
虽是跪着,我的腰却挺得笔直,我不欠他什么,输的也不过就是这个身份而己,他没有资格过问我的私事。
依然是那一首《菊花台》,却不再有最初的怡然自得,他的琴音开始带上了一丝焦躁,与烦恼,或许还有其他一些我没能听出来的情绪。
‘砰’的一声,琴音蓦然在出现错音时中断,只见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蓝千炊淡然的声音才空荡荡地传过来:“你起来吧!”
“谢王爷!”再次叩首,我平静地站了起来,立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看着他风华无双的绝美侧影,不由又沉迷了,这世上为何会表象如此完美的男儿呢?
“你来这里,不会就只是为了来看我的吧!”轻飘飘的声音唤回了我远走的神识,稍稍一怔,我抬腿朝他走去。
“坐!”才走到他面前,就见他抬眼示意让我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但我却没有那么做,轩辕明末教育过我,做人不能登鼻子上脸,千万别拿人家的方便当随便。
敛眉站在一旁,我低头道:“谢王爷恩典,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越矩。”
“叶子,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蓝千炊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他早就知道我会来,也已经准备好了,又岂会不知道我找他的目的。他只是在等着我先开口,他好见招拆招找理由为难我罢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脚,直接就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民女与林冬生遵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准备在三日后完婚,望王爷成全!”
“我说过了不行。”蓝千炊平静无波地应道。
“为何不行?”我倔强地看着他,“王爷若是反对,请给民女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是我的……”
“如果民女没有记错,”看似淡然却是急切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那句,会让人心痛的话,我不疾不徐地从袖口掏出当初被王府下人,像垃圾一样丢到我身上的休书,道,“民女与王爷已经没有关系了,白纸黑字为证,王爷仁德,自当不会对民女一个平常百姓,出耳反尔。”
淡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休书,蓝千炊抬起青玉案上以空竹作杯乘着的清茶小泯了一口,放下竹杯,没有看我,他气定神闲地问道:“本王不记得自己曾何时休妻,王妃确定你手中的东西出自本王之手吗?可有本王的印谒为证?”
什么意思?我连忙摊开休书细细一看,这一看也不由得瞠目结舌。这纸上的字娟灵秀丽,一字一字排列得十分齐整雅观,分明不是出自男儿之手。蓝千炊的字我见过的,这真不是他写的。日期留名处果然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没有王印,更没有指印,这休书仿佛就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张纸。
之前我也看过休书的,但因为根本不懂古时候休妻需要些什么,休书又该是什么格式,所以我根本就不知这里面竟然暗藏玄机。
“王妃与本王闹别扭,气过就好,怎可写休书给自己吓唬本王,下次可不能再这般胡闹了。这风离国内,谁人不知?本王对王妃一往情深,如何会休妻?”
我呐呐地看着面前谪仙一般的人睁着眼睛像模像样地说出这样一翻瞎话来,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眼。这家伙,他,他他他竟然耍赖?而且,这么不要脸的谎言,他居然也能随手掂来?
视线在休书与他无双的俊颜上来来回回,我的嘴巴不由越张越大。
大约敢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来,蓝千炊‘扑哧’一声,笑了!见我望他,他连忙敛了笑别开脸,白皙的面颊升起两抹淡淡的,淡到几不可见的可疑粉红。
“你是莫君识吗?该不是又换了人皮面具吧!”我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不是我要怀疑他,而是今天的他和我认识的莫君识,相差得实在是,太远了。那天晚上的蓝千炊,我还能轻易地从他身上找到莫君识的影子,可今天的他,不会真是别人假扮的吧!
脸上的粉色越发的艳丽了几分,他视线静静地落在了我脸上,约莫半分钟过后,他忽而璨然而笑:“你说呢?”
我连忙心慌意乱地紧低下头,现在我肯定了,他是真的没有戴人皮面具的莫君识,如假包换。可不是谁都有这么强的电力的,这个家伙,他今天该不是故意有色诱我的吧!动不动,就朝我放电,若不是我还有两分理智,只怕这时候早已经与他冰释前嫌了吧!
然而,那些过往只是过去,并非消失啊!我如何能够忘记?他亲自为我诊出喜脉,不告诉我却反而送来了堕胎药。我如何能够忘记?那天夜里他得知我身上寒毒,唯他可解时的落荒而逃。
“我可否问你一个个问题?”再抬头时,已然云淡风轻,至少表面是的。
安静的望着他,我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波澜。待他点了头,我问道:“那天……那天夜里,你……你为何要碰我?”吞吞吐吐的问完这样一句话,已然羞红了脸颊,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可对上他墨玉石一样神秘而专注的眼眸,所有的伪装顷刻丢盔弃甲。然而,即使是如此,我也不肯放过他脸上哪怕是,一丝丝细微的变化。我记得那天蓝篆箫说过,他是不喜欢白吟雪的,我也相信他不喜欢她,否则不会舍得给她下那样残忍的套子。但为何他会碰我?按蓝篆箫的反应来,显然这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内。
绝美的五官蓦然一个僵滞,僵了好一会儿,蓝千炊才低头端起竹杯,他望着竹杯低声道:“那天晚上,你身上抹了品桃香,那是天下第一媚毒。”
原来如此!紧紧地闭上眼睛,强压下眼中的酸涩与刺痛,我无声的笑了,笑自己竟然还以为他会说忽然发觉了我的不同,才会一时动了情;笑自己痴心妄想,还以为他会有一点点儿喜欢自己;更笑自己,他都那样对我了,我竟还敢对他抱有奢想。明明已经决定自此形同陌路,却还要问出这样一个自取其辱的可笑问题。
“我明白了!”苦笑着睁开眼,我的视线却不再落到他脸上,半仰起头看天,我道,“如此,王爷想要留下我,只怕也是因为那句可笑的传言吧!”
他没有说话,是默认了吗?心里疼得厉害,我只有更高地仰起了头,“想必王爷也知道,我并非白吟雪,按理来讲,我与王爷其实本就是陌路人,白吟雪已死,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自然已经终结。这休书是否出自王爷之手,又有何关系呢?”
“王妃说笑了,王妃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怎能诅咒自己。”见他又用起了老法子,我无奈叹道:“王爷何苦?谣言止于智者,那些无稽之谈,王爷竟然也会相信吗?”
“与传言无关。”蓝千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总之,你不用多废唇舌,我不会同意。”
见他一直固执己见,我也不由有了三分恼意,冷下脸,我道:“若我执意要嫁,又何需王爷同意?这纸休书,王爷可以不拿它当一回事,同样,对我来说,它也不过废纸一张。”双手一分,白纸立即一分为二,叠起再撕,撕了再叠,如此反覆几次,上好的宣纸立即化成了一堆碎屑,摊开手心一倒,掌中的碎纸屑顿时如雪花般飘然而落。
“在我们家乡,一男一女若想要结为夫妻,必须亲自到专职机关登记双方资料,并承诺自愿结为夫妻,遵守一夫一妻终身制,方能领取结婚证件,成为合法夫妻。在我心里,王爷什么也不是。若你执意要为难我,强权之下,我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我告诉你,想阻止我嫁人,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我锁起来,就像当初你将我关进暗牢时一样。王爷,请吧!”抬起双手让他绑,我在赌,若他对我还有一丝丝的愧疚,自当该让步的。
绝美的面容上渐渐染上几许苍白,蓝千炊垂眸静静地望着我抬起的手,轮廓皎好的浅艳薄唇微微的抖动着,似在喃喃自语,可惜他的齿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并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只隐约从他口型中,约莫辨别出几个字眼,比如,什么,我,比,他……
久久的无声过后,他抬起了头,恢复了最初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模样。淡淡然地扫了我一眼,他的视线落到不知名的远方,轻声道:“即便你不跟我回王府,也不能住在落河村,若是让人发现,没人护得了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王爷操心了。”我转身就走,身后,蓝千炊略显晦暗的声音传来:“若你继续留在落河村,到时不止你自己会出事,落河村的人只怕也难逃一劫。”
我回头道:“为了那一个传言,想必王爷是绝不会让我落到有心之人手中的,不是吗?”
他沉默了,事情果然如我想的一样。他封锁我在落河村的消息,就如同想要将我留在身边一样,都只为了不让传言身为异星的我,落入别人的手中。所以我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与落河村的安危,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落脚之处早晚会走落出去,可是,等到那时,只怕这个世界早已没有我了吧!而若我死了,别人谁会无聊到去为难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
“民女先谢过王爷的保护了。”我淡然笑道,“想来,也不会麻烦王爷太久的。”
“你为何执意要嫁他,你爱他吗?”蓝千炊面色沉痛地问我,仿佛他有多心痛似的,然而,他怎么可能会心痛?如此态度,不过想要动摇我嫁给冬生的决心而已。想当初,他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法骗得白吟雪以为他对她情根深种,从而嫁他为妻的吗?如今,同样的计谋,用在我身上,不过更添我的心寒罢了。
冷冷一笑,我道:“这与王爷,有关系吗?”
俊逸的身形猛然踉跄了下,他清冷如仙的面容瞬间变得惨无人色。我心下狠狠一绞,却是理智地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嫁,我是一定要嫁的。王爷想要抓我,可随时派人来我家。话就说到这里,民女就不叨扰王爷了,民女告退!”
转身飞快地跑开,再不给自己一丝丝迟疑与后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