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滴血色朱砂,笔端坠落,点在一个人名上。
烛光摇曳,书案上,持笔的手微微停顿,斗室之中响起人语:
“那个戏子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她叫杜若。”客座上,一名穿着衙役皂服的男子起身答话。
“杜若?香草之名,墨客皆折此草赠恋人,可惜呀……”话锋一顿,书案前持笔之人面有愠色,“京城里刨地三尺也揪不出区区一个戏子,你这六扇门总捕头是怎么当的?”
男子垂头不语。
“梨园里逃不掉老的小的,去!把这些花脸戏子统统抓入大牢,本官倒要看看那条漏网之鱼还能沉住气在水底下藏身到几时?”于书案前批阅卷宗的大人一面吩咐,一面摊开案牍上一沓牌票即逮捕令,持笔往一方墨砚中蘸添朱砂,朱笔在每张牌票的人名上逐一点落朱砂。
“喳!”男子接来大人朱笔点过的厚厚一沓牌票,走出书斋,四下里吆喝一声,不见六扇门的三班衙役应声而来,便急忙奔过长廊,由侧门穿入刑部公堂。
入夜后的刑部公堂并未掌灯,漆黑一片的堂上隐约可见憧憧人影列队分立左右两侧。疾步奔来的总捕头冲那些人影喊话:“诸位兄弟,大人有命,尔等速速随我去西城梨园缉拿一干案犯!”
喊话声绕梁而上,在偌大的公堂之中久久回荡,嗡嗡作响。
公堂两侧肃立的人影纹丝不动,无人应声,总捕头疾步上前,距憧憧人影不足一米之遥时,却猛然敛足,整个人如同突然僵硬成石头一般骇然震愣在那里,眼中暴射惊怖之芒——无声无息站在公堂两侧的“人影”竟然是一尊尊形态狰狞可怖的冥府判官的龛中塑像!
三更半夜,刑部公堂不知被何人摆上了地狱判官塑像,堂上气氛骤然变得诡异阴森!
总捕头满目疑惧,环顾公堂四周。猝然,堂上那块惊堂木竟徐徐升空而起,于半空悬浮片刻,重重坠下,砰的一声,敲砸在案上,震得桌角牌筒中一支处斩令弹飞出去,“啪嗒”甩落在地上。
总捕头惊魂未定,骇然圆睁的双目蓦地蹿入一簇光焰。
一点烛光燃起。
堂上有人!
一个身穿戏装的人儿坐在堂前一块空荡荡的地上,幽暗的公堂之上惟独此人坐着的地上燃了一支白蜡烛,烛光晕晕地拢出一圈光影。人儿在朦胧烛光下手持一把折断了三根梳齿的沉香木梳子,缓缓梳着长长垂至足踝的一头青丝,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竖在白白的蜡烛旁。
“你、你是谁?”总捕头颤声问。背对着他的人儿左手梳发,右手捻了一束香草缀上鬓发,那香草似乎是……“杜若?!”
刑部公差在京城刨地三尺、遍寻不到的那个戏子,夜半突然出现在刑部公堂,总捕头惊愕之余,心头猛蹿一丝惊兆!
“杜若见过捕头大人!”木梳斜插于发上,人儿于一盏豆大的烛光下举镜照了照梳妥的半月连环垂髻发式,两片唇吐出的语声细柔轻慢,“敢问大人,杜若犯了什么滔天罪行,使得刑部劳师动众,深夜还要去梨园戏班里将一拨无辜良民收审入狱?”
“你……你杀了人!”
总捕头壮着胆子往前走近几步,烛光下的人儿并未转过身来,他却从高高举起的镜面看到折射呈像的一张脸,一张戏子的脸,一张精心彩绘了的花旦妆容!
“杀了人?”人儿轻笑一声,将罗绢、通草、金、玉、玳瑁等编制成的一顶花冠戴于发上,细细抚平了鬓发上几根跳丝,慢条斯理地问:“杀了谁?”
“新科状元!”总捕头蹑着足再靠近些,悄然伸手摸向腰侧一柄佩剑,“有人亲眼所见,你杀了御笔钦点的新科状元!”
“亲眼所见?”梳妆完毕,人儿缓缓放下手中那面镜子,徐徐起身,将两幅水袖凌空抛甩,一幅甩搭于臂弯、一幅长长拖曳于地面,如同登台亮相的戏子般抬臂挽袖,踮起脚尖一点点地转过身来,“那人亲眼所见的,可是我这张脸?”
总捕头蹑足靠近时,恰巧对上了那人一点点扭转过来的一张脸。方才由烛光照亮在镜面的是一张戏子般涂花了的脸,此刻背了烛光扭转过来的同一张脸的五官轮廓突然有了惊人的变化!他骇然震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血色从面部一分分褪去,发白的嘴唇翕张,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指住了那人的脸,“夫、夫人?”凸起眼珠子,他惊恐万状地瞪着那张脸,被恐惧的魔爪掐紧的嗓子眼里猝然爆出尖锐呼声:“鬼、鬼!鬼啊啊啊——”
惊恐欲绝的凄厉惨叫划破寂寥的夜空,如一柄尖锐的刀子猝然捅入人的心窝。小园书斋里吹熄的灯盏重又亮起,房中人披了件袍子匆忙出门来,绕过长廊,奔入刑部公堂,掌灯一照,入目竟是一具横躺于地面、七窍出血的死尸!总捕头已然活活惊吓致死,被惊堂木震落的一支处斩令斜插于他的后领上。
掌灯之人骇然变色,目闪疑惧之芒,不动声色地四下里察看——
刑部公堂,寂然无声,排列两侧的判官塑像不翼而飞,空荡荡的地面搁了一支白蜡烛、一面镜子。晕晕光焰落在镜面上,镜中蓦地呈现一弯弯曲折线条,如同被一支无形的笔在镜面勾画出一朵菱花,寥寥几笔,镜中已然花簇怒放!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