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壁画,前方竟是一片光亮,一缕游魂觅着光源走去,像是从壁画里穿透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从一片白茫茫的光圈里走出,无情看到了一片山水景色——
看那些山,青山如黛,眉峰如聚;看那些水,秀水轻盈,绕山而会;看那些炊烟,袅袅升腾在落日的余晕中。
这是哪里?
一缕游魂随风而荡,无情飘向前方,渐渐的,她看到——
一弯水湄边上,茅庵一座,清幽出尘。
茅庵门扉半掩,篱笆院落圈出块菜圃,竹竿子上晾着衣物,一个柳枝儿般纤弱摇曳的少女身影从门里走出,一袭素衣,裙袂飘飘,袅袅娜娜地走到那弯水湄边,放下木盆子,往水里清洗浣纱。
素衣美人,耳戴明珠,足裹素袜,弯腰在溪边浣纱——竟是个浣纱女!
水面上有一双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少女抬头看时,眉眼弯弯,笑得微扬的嘴角,发缕在风中飘起,欲乘风一般,她竟是无限的清妍纤弱!
“是她?!”
无情暗自惊呼,这个女子,竟是昨晚游魂时所见的那片院落正房墙上与雪景融为一致的画中女子!
昨夜……雪姨……
雪姨……来找我了……
凰公子发病时怪异的举动,话语中重复的“雪姨”这个人名,此时此刻,竟莫名地叠在了无情眼中所见的这个浣纱女身上。
魂魄渐渐的,被吸引过去,飘曳在这女子身边。
浣纱后,晾了纱在干净的岸石上,女子挽着裙摆坐到岸石上,脱下绣花鞋,褪了素袜,露着两只嫩藕般的玉足,踢得水花四溅,点点晶莹水珠弹落,浣纱女在水湄边吟唱:
“一枝桃花开,二翩凤蝶采,三个黄鹂脆脆吟,蜂童来把花儿摘……”
清风徐来,笑颤在枝头的桃花粉瓣,飘飘洒洒,落在水面,打个旋儿,漾开涟漪时,芦苇里“吱呀”一声,荡出一叶扁舟。
水湄烟雾氤氲,小船上白衣飘飘,唇红齿白的少年背着书篓、撑着一支长篙,划着好看的水弧从雾中移来,小舟上停着一只黑黑的鸬鹚,仰着头,黑黑的眼睛盯着岸上吟曲的人儿。
明媚春光,三月桃花灼灼艳红,花雾里那一片云裳,人比花娇,悦耳的歌声引得少年凝眸岸上,看得如痴如醉时,竟不自觉地划舟靠了岸。
听到划桨声,岸上少女讶然抬头,凝眸看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在水湄弥漫的烟丝雾缕中荡桨划舟、翩翩而来,白色披风、神采飞扬,似画中谪仙,朱唇边一抹轻浅的笑缕,如微风拂柳般拂过她心头,心湖里悄然漾开层层涟漪。
“凰老爷?!”
无情昨夜游魂时,在一幅画中见过这少年,二十年前的凰家老宅子的正主儿——凰老爷!
赴京赶考的凰家花心儿郎,郊外溪边,邂逅了妙龄浣纱女……
莫非……她游魂在某个人的回忆场景中?
究竟……是谁的回忆?
无情的目光转向溪边浣纱女……
浣纱女的目光一直一直迎着少年划舟靠岸,“嘎吱”一声,荡到岸边的桨下水珠溅起,飞溅到岸上少女乌黑的长发上,沾湿的发缕在风中凌乱地飞起,她伸出手来轻轻一挽……
就是这么的轻轻一挽,舟上的少年竟窒住了呼吸,痴然的目光如逢春而抽的蚕丝一般,缠绵不休地绕在少女那张琼玉莹洁皎然的花容上,一瞬间,他恍然了悟:书中描述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是怎样一份扣人心弦的美丽!
弃舟登岸,白衣少年款步走到岸石边,岸上的浣纱女仰头看着他,看那双墨般乌黑的眼睛里,漾着静静的夜色,当几片桃花花瓣随风飞舞到他眼前时,沉静如夜色的眸子里,跃入一抹惊艳的桃色,猝然灼灼燃烧起来——那种火辣辣的目光烫来,直烫得她心口嘭然大作,羞涩的红晕升腾在双颊,幽幽地低垂了乌云螓首,拿起搁在岸石上的木盆子,挽着裙摆,急急地站起往桃花幽径深处走去。
“姑、姑娘,请留步!”
伊人身影渐渐隐入桃花丛中,少年急忙追出几步,放声疾呼,唤得伊人敛足回眸看他时,少年玉容涨红,带了情愫萌动般的青涩笑意,搓搓手,喃喃地问:“小生姓凰,祖籍淮安,欲赴京赶考,途经此地,寻不到投宿之处,敢问姑娘,此处可有人家?”
“前方茅庵一座!”少女回眸一笑,满林子的桃花春光竟也黯然失色,“小女子孤身一人幽居庵中,不便请男客登堂入座,请公子见谅!”委婉道来的语声,令寻上门来的贵客自重地止步林外,寥寥几句,却不难让人看出——少女出身贫寒、茅庵孤居,却比大家闺秀更识大体,知书达礼,谈吐不俗,令少年心中更增好感,凝眸浅笑时,口中吟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玉良缘”的典故,在这里暗喻二人缘分。
伊人慧黠,听得书生吟哦,粉面晕红,美目流波睨了他一眼,似嗔似羞地一笑,拧身,小鸟飞也似的跑远。
林外,独留少年一人,失了魂般呆呆站在原地,目光追溯桃源深处,却只窥得茅庵一角,风铃轻摇,玎玲玎玲,似少女银铃笑声,声声落在心湖,便激得涟漪层层……
无情看到,少年身影一动,举足往林里追去了……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无情正欲飘入林中时,眼前场景忽变,空中竟飘起了细雨,林子深出的茅庵里走出两人——滞留此地个把月,错过了赴京赶考的凰家多情郎,携着浣纱女,双双走出林子,无情依稀听得二人在说:
“凰郎,当真要带我回淮安?”
金风玉露一相逢——浣纱女芳心已许,相处这多日,竟已唤少年为“凰郎”!
“阿雪,随我去淮安见我双亲,凰某要明媒正娶,迎你入凰家宅门!”
少年信誓旦旦,偕同美娇娘,踏上归途!
无情看着——
二人离了茅庵,急返凰家老宅子……
茅庵、小树林、溪水……
忽然之间,这一切景致都边的迷蒙,如笼罩在浓雾之中,渐渐的,消失在了雾中。
一缕幽魂在雾色中飘荡,等到浓雾散去时,无情眼前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致——似曾相识的地方——
穿出一条陋巷,游荡在街心,无情左右一看,店铺左边是打铁制钉子的,右边是凿石头雕石碑的,正对面是专给死人裁丧服的布庄,斜对面还有一家棺材铺。敢情这一圈子开的店铺是专发死人财的!
……
一阵冷风吹过,站在这冷冷清清的老街上,看着四周发死人财的家家冥铺,无情心头倏地蹿了股寒气,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家棺材铺,铺子里有个很是眼熟的物体端正摆放在堂奥中央——
赫然是一口红棉被裹顶的棺材!
……
回忆的画面闪过,夜色笼罩大街突然模糊起来,无情再看时,未见那口红棉被裹顶的棺材,却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这条老街面貌。
日上三竿——
杨柳镇上这条老街可热闹着,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茶馆里有说书的,酒楼上有唱曲的,客源川流不息,夹着街面小贩的叫卖声,整一个闹猛场景!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无情的视线——凰家那位正主子今儿竟也到了这条老街。
白衣少年凰恭赁到了东大街,一眼就看到这街上最惹眼的那家店铺——整条青石长街上独独这家铺子门前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眼神不好的老头子打这家店门前经过,乍一看门外两个竹、纸扎的红袄、绿袄小人儿,吓得心尖儿蹿了一下,这不就是灵堂上帷幔前摆的守灵的纸人么,大白天的摆在路上真个招晦气!路人见了,皱着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店里头老半天招不着一桩买卖。
凰恭赁站在街心,左右一看,摆了红袄、绿袄纸人的店铺左边是打铁制钉子的,右边是凿石头雕石碑的,正对面是专给死人裁丧服的布庄,斜对面还有一家棺材铺。这一圈子开的店铺是专发死人财的!
找到了摆着纸人在门口的香烛冥纸店,凰恭赁并不急于上门去,反而来到街对面隔着布庄的一家茶馆子里,点了一盏清茶,持起杯盏浅呷一口,目光穿过街面暗中观察冥纸店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