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无情耳边听到镜子落地的声音,闭一闭眼,再睁开时,一簇火苗蹿入眼底,细看,却只是一簇妖异舞动的幽绿色磷火。
她回来了,依旧回到了地府枉死城。
站在城门口,周遭暗沉沉的,城里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那面“阴阳镜”落在她脚边,镜面散着幽幽的光,当唯一的一点光芒也逐渐消失时,她的眼前忽然荡来一簇磷火,幽绿色的,像是裹了双含泪的眼眸。
“一切……都结束了……”
磷火里的眼睛在眨,眨出泪珠儿盈盈欲坠,飘忽的磷火,荡悠悠地飘出一声叹息。
“……花……弄影?”
无情一愣,盯着那簇磷火细看,裹在磷火里冲她眨着的那双泪眸,很是眼熟,分明就是花弄影那双哀郁忧伤的眸光。
“我该走了……”
对今生,已再无留恋,花弄影化作了状如磷火的一抹幽幽发绿的灵体,在枉死城的城门口飘荡徘徊。
“走?去哪里?”无情心怀愧疚,“我……是不是连累了你?”
“不!”那簇磷火里裹的泪眸一弯,花弄影含泪而笑,“你代我出嫁,也算是让我今生嫁过一回,八人大轿、走正门进一户大宅子,挺风光的,只是……青楼里狂蜂浪蝶有、情义良人无,怨只怨,弄影错落青楼,受人玩弄,觅不得真心郎!今生嫁这一回,也知认命、弄影方能彻底死心!”
未嫁时,她也如众多女儿家一样,还抱着一丝对出嫁的憧憬,嫁过一次,她方知强扭的瓜不甜,私心为着自己、而毁了他人一段姻缘,如此痴缠,害人害己,倒不如解了嗔痴妄图,今生与他,相忘于人间!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无情耳边隐约响起一个声音,是如依说的那句话。
“来生,弄影只求生在一户好人家,哪怕是农家女,也好过卖笑人!”出身清白,或可觅得良缘,农家里男耕女织,平淡亦是福!
无情双唇微启,却说不出一句话,花弄影今生认命、只求来世的意图,不知怎的,就打到她心里,心,隐隐的痛,揪着不甘,骨子里反倒猛烈蹿起一股韧劲,她想说些什么来劝阻人离开,但,她终是轻叹着笑了笑:“舍不下今生,迎不得来世。恭喜你,解了今生那份执念!”
看她笑得漫不经心,笑得无情无欲一般,花弄影眨了眨眼,“戏里难分真假,你说的是戏词还是真心话?”
如同桃红姐那天所问的一样,她也看不穿无情的心思,只觉这人玲珑慧黠,外柔内韧,断然不会屈服于命运!
“可惜,我得走了……”不然,她真想看看这个叫无情的戏子,如何扭转乾坤,逆天反命!“我答应你的——借魂一缕!”或许,无情可以代她做到今生未了的事,这样一个看似无情的女子,她当真无情?
这戏子心中藏了什么秘密,又有怎样一段离奇的故事?她不知,只是觉得——借魂给无情,心中亦无悔!
“我走了,你多保重!”
共患难的情分,刻在轮回的三生石上!花弄影道了声“珍重”,那簇磷火忽的一荡,猝然分裂成两团幽幽绿芒,一簇冲着轮回道飞渡而去,一簇化作利箭般、冲着无情胸口射来!
眼前利箭一掠,无情一惊,忽觉手中一烫,低头看时,那顶冥火凤冠竟又落在她手中,花弄影借给她的那缕魂魄、化作箭芒般射入凤冠之中!
凤冠上,宛如七簇形态各异的火图腾的那行诡异冥文,猝然被引燃点亮了一个读不透的冥文文字,七簇火图腾中的一簇,真如火焰燃烧舞动着般亮了起来!
借得第一缕魂魄,点亮了凤冠上一簇冥文图腾,无情小心翼翼地伸手,欲碰触那簇火焰,却怎样也触摸不到,手指只是穿透而过,手中空空如也——那簇火图腾依旧烈烈燃烧,如生命之火被点亮了一道,不会熄灭,却如虚幻投影般,无法被她的手真切触碰到。
“还得再借六缕魂魄!”
无情虚空转动手指,撩着那簇触摸不到的火焰,指尖轻点凤冠上昂首衔珠的凤凰时,小指头牵系的那根红线突然被扯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红线彼端拉扯她!
霍地抬头,眼角余光惊鸿一瞥,她竟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在城门里街面胡同口一闪,倏忽不见!
“柳、柳……元培?!”
是他?刚才藏掖在胡同口、探出半张脸小心窥视着她的那个身影,真的是她生前所嫁的——柳家前夫?!
红线被牵扯而动,身穿红嫁衣、手捧凤冠回到黄泉地府的无情,匆忙掠身过去,追入穷巷!
幽暗的胡同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鬼影子”?
难道……方才是她看花了眼?
独自在胡同里兜兜转转,沉寂如死的枉死城陋巷深处,像是有“人”在阴阴发笑,追到巷尾,却空无一“人”,那笑声像是地府阴风穿梭在墙壁缝隙、摩擦出的奇异声响,阴冷冷的,挠得人心里发毛。
无情摇了摇头,转个身往巷子外走,刚到巷口,飒然一阵阴风自背后拂来,吹在她的后颈脖子上。
“姑娘,您可回来了!”
这带了几分算计、阴阴发笑的声音,很是耳熟!难不成是……
颈后寒毛一竖,无情霍地转身,背后依旧空荡荡的,她又略微垂下视线,才猛然发现自个脚下竟又“长”出了一条影子!
“怎的又是你?!”
投于脚下一块青石上的魅影诡异地扭动几下,从石面浮了出来,那个账房先生般手捧算盘、账簿的糟老头子已然站在了她面前,堆了满脸笑褶子冲她打个哈哈:“姑娘似是不大情愿见到小老儿?”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客栈东家派来城门口兜客招揽生意的一个“托”,难不成又想拉她开房入住?“要不要小女子典当给你三世烦恼、三世劫数、三世难坎、三世红颜祸?”
“免了、免了!”糟老头连忙摆手,又神秘兮兮凑上前来压低嗓子道:“小老儿今日给姑娘带了个人来!”
“人?!”想着方才在胡同口一闪不见的那道幻影,无情心头微动,“那人是不是姓柳?”
“正是!”糟老头“嘿嘿”发笑,侧了个身,为她引见:“喏,就是这位柳公子!”
糟老头一侧身,原本悄然躲藏在他背后的一个“人”,幽幽转出身来,轻悄悄地挪步上前,站定在无情面前,泛着幽光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准了她手中捧的那顶冥火凤冠,媚色少年惊心一笑,幽幽地说了句:
“好漂亮的凤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