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说的语无伦次，边说边落泪。宁子衿站在她身边，更是浑身不自在，好像她责备的是自己似的。
“宁少爷，陈妈求你别嫌弃二小姐。二小姐原来，也是个漂亮的孩子。可是身体不好，也没人管她，老是病。有一次病的厉害，老爷不在家，夫人不让送医院，医生就只好给用激素。病好了，就变成这样。”
陈妈越说越伤心，只是不敢哭出来。说完兀自叹了口气，抹了抹泪，才看向宁子衿。
他的脸上并无太多神色，似乎只是听了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看到陈妈看自己，也没有说话，转身上楼去了。
他看过的可怜人太多，见过的残忍也已经足够。比起来，这个孩子并不算什么，他见到过尸体、鲜血，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竟然隐隐的因为激素致胖的孩子而疼起来。他想起她桌子上用硬纸壳做的相框里一张照片，真的很漂亮，冰雪粉嫩，比云思瑶还要漂亮许多！
陈妈以为自己多嘴了，慌忙掩住嘴巴，进了悠悠的房间，最后看着孩子抱着那本书沉沉的睡了，才叹口气离开。
不过那以后连着好几日，悠悠也没再见过宁子衿了。陈妈更是不敢再叫，每日里偷偷给悠悠送好吃的，也小心了许多。
那日中午吃过饭，悠悠吃的太多，就从她屋子的侧门里出来，想到花园里去玩儿手中那个旧的小球，不过，还抱了宁子衿送她的书。
进了林子不远，就看到宁子衿在林子的树下坐着，正在读一本书，便急急得跑过去了。
“哥哥！”
宁子衿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悠悠。
他已经有一个礼拜没去看过她了。毕竟寄宿云家，父亲和母亲又从来没有提过这个孩子，那日回去虽然心疼，但理智想过之后决定离她远点，免得给两家惹出麻烦。
可是他也发现这孩子从来不上桌吃饭，每天都是别人吃完了，陈妈再端剩下的饭菜进去。而且，这家人也从来没人问起她，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不过现在听到，还是放下书，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
显然悠悠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一瘸一拐的，但还能跑起来。
胖胖的身体扭动着，胸前还挂着个滑稽的袋子，放着自己送她那本书，手里抱着个掉色的塑胶球，胖胳膊简直好像拿不稳。脸因为跑步一颠一颠，仍旧红的不太正常，不过滴溜溜的眼睛，倒是挺灵活。
宁子衿不禁一笑，想起那张照片，笑容却有些僵硬了。
“哥哥，你是在看书吗？”
胖胖的丑丫头凑到宁子衿跟前，两只手自然撑开，胖脸拧起来，嘴巴嘟着，显然看不懂那满是“虫子”的字体。
“哥哥，你的书上为什么全是虫子？”
她不解得抬起头，却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胸前的布袋子里小心翼翼得掏出宁子衿给她那本书。
那本书原本就是全新的，此时被孩子握在手中，依旧没有半点损害，仿佛自从他送给她，就从来没被打开过一样。
胖手指很笨，但还是摊开了第一页，让书页自然的保持垂下，甚至手指握过的地方，都急忙离开，仿佛怕手指的热度损害了书页的舒展。
“哥哥，这本书，我只认得这几个字。”
她指着上面宁子衿母亲写给自己英文下面的译文说完，把手指放回嘴里，轻轻的咬着。
“然后，书里也全部是虫子。哥哥，你一定认识吧，你教我行不行？”
见宁子衿迟迟不肯说话，悠悠急了，忙把她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就是除了这些中国字，其他全部不认识，所以她想学。
“你不上学吗？”
宁子衿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她。云思瑶的英文是不错的，她所在的是贵族学校，全部课程都是英文授课。而云悠悠，居然连英文都不知道，说这是虫子！
“他们说我还不到年龄。”
悠悠似乎意识到了不认识“虫子”被宁子衿反感，但仿佛也触碰到了她心底的自尊，挺了挺小胸脯愤愤得道。
他忽然有些诧异，第一次在这么小的孩子眼里看到愤怒和痛恨！这实在可怕，忽然之间，那天夜里还可怜巴巴的孩子，居然变成了小恶魔！
“那你确实不该认识。”
冷冷的回敬了。宁子衿低头将自己的书翻开一页。这样的孩子，如果认识了字，也许比现在还可怕。
“啪！”
那本书落在地上，他不解得抬头，看着孩子已经跑远了。胖胖的身体一扭一扭，明明很丑，他却觉得难受，仿佛孩子巨大的希望，被自己残忍的打破了。
他俯身，把书拾起来，平展的书页，只有第一页那里仿佛有手指放过的痕迹，她应该读了很久，如果真的没有上过学，“饥饿”“愚蠢”两个字，也不可能认不出来的。可是似乎，她认真的学习过。
“子衿哥，是你在那里吗？”
思瑶踩着没有完全干净的落叶小心翼翼的过来。她当然看到了云悠悠刚刚在，自然而然也看到她被宁子衿冷落的时候，心里嘲笑过，脸上那份笑容还没怎么褪去。
“是，思瑶。”
宁子衿抬起头，几乎一眼扫到了这种表情。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子衿哥，思瑶是来送请柬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思瑶伸出两只白嫩细软的小手递上一张粉色的请柬，恭敬而崇拜的笑着，嘴角微微落下来，似乎表示得非常真诚，纵然宁子衿看起来恶心。
“没有！”
无心打开请柬，那张粉色的东西，还飘着股子香水的味道！
“是思瑶的生日要到了，真是抱歉，都没有准备礼物。”
请柬是关于云思瑶生日party的。要在这个周末的云家花园里举行，到时候还有乐队演奏和游戏等活动。
这件事父母没有交代过，所以宁子衿并不知道云思瑶要过生日，不过他有必要准备礼物。
“子衿哥，只要你能来，思瑶就很高兴的。”
云思瑶低下头，怯怯的红了脸庞，声音低而细，带着腻腻的东西，其实并不如孩子般清脆活泼。
“我一定会到。”
他笑了笑，绝不将自己的厌烦表现出来。
“那太好了！”
云思瑶喜笑颜开。如果像宁子衿这样的人能来参加自己的生日party，她一定会备受关注，那些女孩子们，也一定会羡慕她有这么帅气俊美的未婚夫！
她不禁想象，如果他能够牵着自己的手出现，那将是怎样的情形，那些女生们，会羡慕嫉妒到疯狂的！如此，不禁多看了宁子衿几眼。
可他怎么觉得，好像一只癞蛤蟆想要吃人似的？宁子衿不禁低下头，装作继续看书，完全不理睬云思瑶了。
大约云思瑶还是识趣的，意识到情绪暴露，很快告辞离开了。于是空荡荡的林子里，就只剩下宁子衿。
他已经无心看书，分明想得是云思瑶的生日礼物，却偏偏那个胖嘟嘟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悠。宁子衿狠狠的合上书，拿起那本红酒鉴赏进屋了。此时已经是傍晚，晚餐已经摆开，只等主人下来。
陈妈就站在桌子旁边等待随时伺候，看到宁子衿进来，抬起头希冀得看了他许久，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子衿回来了，听思瑶说，她居然有亲自送了请帖给你呢！”
云峰今日不在家，云夫人和他们一起用晚餐。
“是。”
宁子衿微笑着，余光扫到陈妈欲言又止的模样和猛地收回去的脚，心下猜测，难道这老妇人有什么话，是跟那胖孩子有关系么？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家思瑶可胆小呢，在学校也很内向，很少敢主动说话，昨天她说特别想自己送请帖给你，我们都很惊讶呢！”
云夫人一边说着，已经盈盈坐在餐桌边，招呼在一边早已红了脸的云思瑶和恭敬站着的宁子衿一左一右坐下来，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不时点点头，表示满意。
“确实没有想到，所以，更要为了思瑶妹妹的勇气，好好庆祝，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她！”
脸上挂着笑容，宁子衿就想起他读红与黑的时候，司汤达曾经用“习惯性的虚伪”来形容于连。他现在，不就是如此吗？
对面的云思瑶已经红脸，头发垂在眼前，遮挡着闪烁的目光，以为宁子衿看不到她的狂喜和兴奋。
“子衿真是个好孩子，等见到你妈妈，我可真要好好夸赞学习一番！不过，我们思瑶生日上来的孩子，也都是非常有教养的，绝不会降低了子衿你的身份。”
云夫人骄傲得抬起了傲人的胸脯，大有胸脯傲世天下的意思。
只是宁子衿，仍然悄悄注意到，陈妈的脸色比刚刚更加苍白了。
一顿饭吃的完全没有滋味，宁子衿多次让自己集中精力也是徒劳，只好草草的吃几口，便称想要继续看书，上楼回房。
可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却仿佛早已等待着般匆匆下楼。果真，陈妈刚刚从那间楼梯间出来，恰巧和宁子衿在客厅遇到了。
“宁少爷！”
这次，陈妈倒是主动叫了宁子衿，但双手局促的搓着，叫完，就没了下文。
“陈妈找我有事。”
宁子衿没什么语气，平板的站住说话。
“宁少爷，求你帮帮忙吧！”
陈妈一听宁子衿说话，仿佛忽然给她注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慌忙跟着哀求道。脸上的神色也更加焦灼、痛苦。
他仍旧并不说话，而是等待着陈妈继续说下去。心中却在不断猜测，那个胖丫头又病了，还是又闯祸要挨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