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极喜爱这白雕,忍不住去抚它的头顶,哄道:“大白乖,你可不要咬我―――”话音未落,大白猛然昂首鸣叫一声,同时用力扇动翅膀,吓得秦姝急步后退,谢朗忙将她扶住。
大白鸣叫的一瞬间,平王闪身而出,急速挡在景安帝身前。大白却未伤人,展翅高飞,消失在夜空之中。
谢朗松开秦姝,转头向景安帝请罪。景安帝也不怪罪,面带笑容地看了平王片刻,归座道:“朕看这白雕威武勇猛,又在赤水原一战中立下大功,朕想赏它。”
秦姝喜笑颜开,问道:“父皇,您打算怎么赏大白?它要那些个金银珠宝可没用,您也不能赏它个宫女―――”
平王在旁轻笑,秦姝脸便红了红。
景安帝知她怕自己赏几个美艳宫女给谢朗,便笑道:“柔嘉放心,朕这次谁都不赏宫女,朕赏大白一个官当当。”
秦姝心中欢喜,却撇了撇嘴,“父皇说笑,鸟儿怎么能够当官?”
景安帝素喜这幼女娇痴可爱,笑眯眯道:“盛朝时,女帝为了令百花在一夜盛开,许下‘第一个开花的,即封为中书郎’。后来牡丹当先开放,女帝便真封了它为中书郎,柔嘉忘了这回事吗?”
秦姝笑道:“还真忘了这回事了,难怪刘公公他们总叫牡丹为‘丹郎、丹郎’。那父皇打算封大白一个什么官职?”
御苑中所有人都倾耳细听,看景安帝究竟要封那只大鸟何等官职。一旁的起居郎神情郑重、研墨捧纸,只待圣命一下,便要起草朝廷最新的任职旨意。
景安帝捋着胡子想了片刻,微笑道,“传朕旨意:神雕大白,勇猛威武,忠心为国,立功颇殊,今封其为骁卫军郎将,号‘威勇白郎将’,从六品,隶属于骁卫将军麾下。”
谢朗跪下代大白谢过“吾皇隆恩”。文武百官们口呼“圣上英明”,暗中却窃笑不已。夜宴罢后,不到天明,圣上钦封“威勇白郎将”一事便传遍京城,成为一时佳话。
夜宴散后,景安帝命平王留下。平王低头领命,转头间瞥见弘王、雍王的眼神,心中暗叹一声。
秦姝趁人不备,连使几个眼色。平王笑了笑,向谢朗道:“明远,你先别急着回府,本王还有话和你说,你到玄贞门稍等片刻。”
“是。”谢朗忙道。他不知平王有什么要紧话,与众人一起出了御苑,便在玄贞门侧静候。正数着烛影,无聊至极之时,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转身喜道:“王爷,可以走――”
轻笑声如同迎春花般娇嫩,谢朗挠了挠头,笑道:“原来是柔嘉,我还以为是王爷。”
秦姝满心的欢喜,象浪水拍打岩石一样涌上,又落下。她慢慢走近,微仰着头,看着谢朗,黑亮的双瞳在宫灯照映下,流动着异样的神彩。
谢朗这才仔细看了看她,仍旧微笑道:“柔嘉用的什么花粉?肤色这么好。”
秦姝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柔声道:“真的好看吗?”
“好看。”
“是北梁国脂县的云英粉。”秦姝慢慢低下头,“明远哥哥,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就一直用这个。”
“好啊。”谢朗笑道:“柔嘉若是还有这个,能不能给我一点,我正愁没给三娘买到合适的礼物。”
宫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秦姝愣愣看着,半天才应了声,“好,回头我让抱琴送些过来。”
“多谢柔嘉了。”谢朗略觉不安,似乎和秦姝不象小时候那般自然,一时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只得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秦姝看着他的影子慢慢地后移,又盯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半晌方轻声道:“明远哥哥。”
“嗯。”
“那句诗―――”秦姝咬了咬下唇,低低道:“那句诗,我很喜欢。”
谢朗微愕,“什么诗?”
秦姝深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就是那句―――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说到最后,已低不可闻。
谢朗费了些力气才听清楚,念了一遍,点头道:“嗯,确实是好诗。哪位才子写的?”
秦姝猛然抬头,面露惊异之色,慢慢地,眼中含了一汪泪水。谢朗忙问,“柔嘉,怎么了?”
秦姝“哇”地哭了出来,提起裙裾,右足用力踢向谢朗,谢朗不敢闪躲,“唉呀”一声,抱着左脚转圈。秦姝犹豫片刻,转身飞奔,消失在廊道尽头。
谢朗正摸不着头脑,遥见平王大步过来,也不再想,迎上前,二人说笑着回了顺和宫。
景安帝即位后,迟迟不立太子,四位皇子也皆养在宫中,不允他们出宫开府建制。平王所居,便为顺和宫。
摒退所有太监侍女,平王在院内来回踱着,终于转过身望向谢朗,肃容道:“小谢。”
“王爷有话请说。”谢朗拱了拱手。
平王仰头看着一弯弦月,轻声道:“父皇允我开府建制了。”
谢朗大喜,“恭喜王爷。”
二人都知能开府建制十分重要,同时也是景安帝挑选继任者的一个重要暗示,想到胸中壮志有机会得以实现,都心怀舒畅,相视而笑。
平王叹道:“不过这样一来,大哥二哥定会嫉恨无比,将来只怕风波不断。”
“怕他们做什么?”谢朗冷笑道,“反正他们是不会消停的,咱们做好份内之事,不让人抓住把柄就是。”
平王点头,“嗯,眼下父皇便交待了一件事情下来,咱们一定得办好。”
谢朗忙道:“王爷尽管吩咐。”
平王看了看谢朗,道:“小谢,你得走一趟洺北孤山。”
谢朗吃了一惊,道:“是和天清阁有关吗?” 他脑中忽然浮现一双充满嫌恶的眼睛,不由心中不快。
“是。薛先生去世后,由小薛先生继任阁主。前不久,父皇收到密报,小薛先生已经找到了《寰宇志》。”
谢朗对《寰宇志》也略有耳闻,叹道:“《寰宇志》重现人间,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啊。可眼下,父皇绝不能让《寰宇志》落在别人的手上,所以得将它拿回来。”
谢朗一听便明,“是要暗中拿回来?”
“嗯。眼下,不管是南梁北梁,还是丹族和西域诸国,还有南方作乱的那些个逆贼,都对《寰宇志》虎视眈眈,若是明着去取,只怕会引起大乱。所以父皇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了我,听父皇的口气,咱们若是能将《寰宇志》顺利取回京城,父皇将册立我为太子。”
谢朗欣喜地吁了口气,平王微笑道:“我想过了,其实父皇也是这个意思:谢尚书出自天清阁,你称小薛先生一声‘师叔’,由你带着高手和密旨,暗中去取这《寰宇志》,再秘密带回京城,再合适不过了。”
谢朗正色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将《寰宇志》平平安安带回来。”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劳烦小谢了。出征刚回来,又要劳你远走一趟,你和柔嘉的婚事,也只有等你从孤山回来后再办。”
谢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与秦姝是订过婚的。三年来,他似乎很少想起自己的这位未婚妻,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想起,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六七岁时追着自己叫“明远哥哥”的样子,此刻听平王竟然说到了成亲,茫然不已。
平王只道他是高兴得发愣,调侃道:“这事咱们得保密,不然柔嘉知道我推迟了她的婚事,非得找我拼命不可。回头父皇会下旨意,让你去暗巡南方军情。你去孤山,往返大概一个半月,时间也合得上。父皇还会调些高手给你,你回去向太奶奶请安,明天就出发吧。”
谢府门前已挤得水泄不通,夜宴散后,谢峻回府,四位姨娘便率着家丁侍女们齐唰唰地站在了府门前。
等了许久,远远见小柱子飞跑回来,二姨娘忙问:“少爷呢?”
三姨娘挤上去,“骁卫将军呢?”
五姨娘忙加了句,“驸马爷呢?”
小柱子喘着气,指向大道,还没说话,二姨娘将他一把推开,迎上正策骑回来的谢朗,偏偏喉中似有什么堵住似的,一句“朗儿”怎么也唤不出来。
谢朗下马,一一给四位姨娘见礼。四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二姨娘连连挥手,家丁们忙放起鞭炮,众人拥着谢朗直入正堂。
“太奶奶―――”谢朗如一阵风卷进正堂,身形挺直,“卟通”跪在太奶奶身前,仰头微笑,“太奶奶,朗儿回来了。”
太奶奶连连点头,却不说话,只将右手轻举,让谢朗起来。
谢朗又给谢峻磕头,待他郑重磕完三个响头,四位姨娘才敢上前,八只手齐齐伸出,要将他扶起。谢朗却潇洒站起,转身笑道:“二娘,您辛苦了。”
二姨娘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心事,想起持家的辛苦,鼻中一酸,只觉多年操劳、满腹辛酸,让谢朗这一句话便熨得消失不见。
谢朗命小柱子取出从北疆带回的礼物分发给各人,屋内纷乱不已。二姨娘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忽然想起一事,忙将谢朗拉到一边,轻声道:“朗儿,有句诗,你听过没有?”
“二娘说来听听。”
“就是―――两处相思不相见,泪湿青衫情无限―――”二姨娘抿嘴笑道。
谢朗讶然,“这句诗很出名吗?谁写的?怎么今晚人人都念这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