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任务很棘手。
从买家那豪绰的定金便可以看出。
任务越棘手,价钱也是越高的。
地宫一次性派出了七大顶尖杀手中的三个,可见对这次买卖的慎重。
他们三个都沉默着,暗自绷紧了弦,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
可莫津觉得似乎那个少年除外,从他漠然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眼睛空濛的看着前方,仿佛隔绝在事外,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个少年是在上月新升晋的七大顶尖杀手,面冷,寡言,使剑,莫津对这个少年的印象仅限于此。
但看他此时,如果不是还没有搞清楚这次任务的严峻性,那就是他太低估对手,或者应该称为太高估自己。
莫津之所以分时间来研究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是因为,现在,这个本来无关紧要的人成了他的搭档,他们三人需要配合来完成这次任务,不求默契,但求一气呵成。
除了那少年,莫津和另外一个杀手都算地宫里资历较老的。
但合格的杀手之间是不会有真正地交流的,因为那样只会使自己暴露出更多的弱点,这会意味着你更容易死掉。所以一般性的交流就分为了两种:一,任务需要的;二,迷惑判断的。
当然,这就要看你怎么去分辨了,一个不对,那也是——死。
以三人的身手没费多功夫便避过一路上的机关和屏障,在潜入白族的最后一个山谷之前,三人眼神会意,然后分头行动,潜进了山谷里。
今天是子车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谷,离开族里去外面的世界玩。
外界,对于年幼的子车来说,是新奇的,是诱惑的,懵懂的。
所以她今天偷偷跑出去了,在小叶子的掩护下,瞒着父兄,躲过了师傅每日例行的功课盘查,就连娘亲也以为她一整天都是乖乖的待在房里。
没人知道她偷偷溜出去了,所以她可以放肆大胆的玩。这感觉让子车觉得新鲜刺激。
她跑到山谷外很远的城镇上,见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这些都是在族里从没有见过的,每一样都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这里的人穿的衣服跟族里的人不一样,花红柳绿的,各式各样,她看到有些女人甚至将领口都露出来了,走路时臀部一扭一扭的。在族里,人们都是穿白衣的。还有还有,集市两旁摆着好多吃的东西!房子也好多好高,集市上人来人往,几乎要将子车那小小的身子淹没,可她依然兴奋的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儿这看看一会儿那看看。
走着走着,然后子车就在一堆小孩儿面前停住了,她好奇的看着前方,那几个小孩围着一个老伯伯,那老伯伯有一个稻草人,上面扎着很多一串一串的红果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小孩儿们的娘亲把头发上的发簪取下来交给那老伯伯,然后那老伯伯就拿了很多串红果子给那些小孩吃。
子车也想吃,可她没有发簪去跟老伯伯换红果子,她头发上什么发饰都没有,咦,想起来了,她有一个玉镜,是她上月的九岁生辰时爹爹送给她的,然后她就一直贴身戴着,可她有些舍不得,内心里挣扎里很久,子车还是决定放弃,还是下回用其他的来换好了。
爹爹嘱咐过她,这玉镜是她的护身符,不能弄丢,得贴身佩戴。
而且,反正她已经找到了出谷的路,以后可以经常出来玩的。
玩了一下午,虽然意犹未尽,但子车该回去了,不然会被娘亲发现的。
子车蹦蹦跳跳沿着来路往回走,今天她是她最高兴的一天了,回去了她一定要跟小叶子讲讲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玩,下次一定要带上小叶子一起去。
山谷一如既往的寂静,这里从未有人踏足过,族人们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山谷的夹道侧有一条隐秘的地道,钻出地道后,要走一条狭窄的夹壁,这就是出谷的路,这还是子车贪玩时无意间发现的,为此她很得意,因为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小秘密。
才刚穿过夹壁,站在丛林前,子车莫名的感到一丝阴寒的杀气袭过来,她一个颤趔,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爹爹和娘亲他们发现了吧,惨了!
但不知为何,心跳从那一刻开始便紊乱,眼皮突突的跳,子车把这解读为第一次偷跑出去的紧张与心虚,下次就会好了,她想。
经过九叔家门口的时候,子车提着长裙踮起脚尖,因为九叔家有一条特别嚣张的猎犬,每次看见子车,都会冲她龇牙咧嘴的嚎叫,可千万不要被那条讨厌的狗给发现了。
她一溜烟儿从九叔门前跑过,真是庆幸,没有被那条灵敏的狗发觉,子车得逞的回头往九叔的园子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天呐!子车惊恐的睁大眼,捂紧了唇,浑身僵直的伫在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院子里血泊四溅,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具尸体,那是井边的是九叔的,菜园子旁是九婶的,还有她的堂妹阿菊,就连栅栏边上拴着的那条让子车觉得很讨厌的猎犬,也是惨不忍睹,这究竟是怎么了!!
立刻的,子车疾步跑进九叔家的园子里,将九叔还带有体温的身体扶起来,顾不了他满身的血,她害怕的急声唤着,“九叔!九叔!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呀九叔,你醒醒”子车使劲摇晃着九叔的身体。
九叔只是一具已经毫无气息的尸体了,子车的呼唤徒劳无果。
子车怕极了,她吓得大哭,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她哭着又过去摇着九婶的身子,“九婶婶,九婶!你醒过来呀嗯呜呜”
“阿菊,阿菊!阿菊妹妹!”
子车抽泣着站起来,吓傻了一般环顾着这个血腥的院子,突然,她尖叫着往家里跑去。
她要赶紧回家告诉爹爹,九叔死了,九叔死了,九叔九婶婶和阿菊死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这么的诡静,大家都干什么去了,平常那些婶婶和姑姑们不是喜欢在小院前边聚在一起做绣活唠家常的吗?为什么今天一个人都看不见呢?
子车抑制着心里的不安,刻意忽略内心那股惶恐的狂潮,她的小脑袋里成了一片模糊。
子车飞奔到家,站在宅院门口,院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四处是残垣断壁和仆人倒在血泊里的尸身,他们安静的躺在地上,前院里血流成河。
像一个五雷轰顶,子车浑然被劈成了行尸走肉。
“不,不不!”子车梦呓般的声音轻轻的,怕吓到这些沉睡的人,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家人,都是看着她长大,宠爱她,包容她,任她调皮,任她捣蛋
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为了惩罚她今天偷偷跑出谷去的行为,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她再也不敢了,她以后会乖乖的,乖乖的听话,乖乖的待在谷里哪儿不去了。
老天爷,求你不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泪水蒙住了她的眼睛,冰冷了她的脸,模糊了这一片天地之间的血色,她想大声嘶吼,可喉咙难受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有千斤万担压在喉咙里,有无数的尖刀在剜剐她的心
子车发疯一般的跑进后院。
血,到处都是血,触目可见的就只有那样腥红刺目的颜色!
横躺在地上的这些人都是她的至亲,庭廊里,花圃边,秋千上,石径上,尸体,尸体
她的奶妈,慈祥的奶妈,爱翘胡子的管家,亲如姐妹的小叶子还有还有她的哥哥们文武双全的哥哥们永远那么疼爱她的哥哥们
天旋地转,子车无力的站不稳,才这么短的时间,子车的嗓子哭得哑了,她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苍天!
她小心翼翼的,踉跄着走过去,蹲在哥哥的身体面前,轻轻摇晃他的肩膀,轻柔的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良久,子车木然的放下哥哥的身体,眼睛四处搜寻。
爹娘呢?爹娘昵?
他们在哪里?
“爹爹————娘亲————”子车死死压抑着的恸痛终于撕心裂肺的撕喊出来,“你们在哪里?爹————娘————”
回答她的,是满是死尸的院子里唯有诡谲的风吹过,带动那血腥的恶心味道,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就连子车的身上也是死人的气息。
子车疯狂的在每一间屋子里找着爹爹和娘亲的身影。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跌在子车跟前,小小的她被这接踵而来的打击吓到没有了反应,当她看清那道坠地的白影是娘亲的时候,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过去,抱起娘亲,哭的撕心裂肺,“娘,娘,你醒醒,我是小七呀,你醒过来看看我呀,娘!你不要吓小七啊啊!”
白衣妇人还未完全断气,她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小七,咳,快跑,咳咳,跑,跑”
“不——不,不不不!娘!这是为什么呀,怎么会这样?你醒过来呀娘!”歇斯底里绝望的的恨意在子车心里爆发,一天的时间,让她失去了所有,她的天塌了,她的世界塌了!
白衣妇人一口鲜血吐出来,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那双悲伤不舍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子车,紧紧的握着子车的小手,“乖,唔,别出声,一定别出唔”妇人使出咽气前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儿护进身下,然后喷出一口血,身子泄气一样的压在了子车的身上。
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子车紧紧搂住娘亲的身子,浑身发抖,有剧烈的疼痛从全身的五脏六腑袭来,她像个癫狂的小兽呜咽着,咆哮着,嘶吼着
那是歇斯底里的悲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仇恨。
可她谨记娘亲的话,蜷缩在娘亲身下没有出声,嘴唇咬破了没有关系,她可以忍,指甲刺进手心里也没有关系,她也可以忍的,心被剜得滴血也没有关系,她都可以忍得住的。她要忍,一定要忍。
一道黑影在不远处出现,无声无息。
子车缓缓掀起眼帘,眸中突然绽出强烈异光,她将视线紧紧锁在在那个黑衣人的身上,从下至上的看,深深的看,牢牢的记,黑色的长靴,黑色的格斗衣,黑衣人提着银色长剑,提剑的手背上一颗藏青色的痣,长剑上有鲜红的血珠滴落,一滴,两滴
黑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黑衣人的头发长极过肩,黑衣人的脸型五官,黑衣人的眉毛凌厉,黑衣人的眼睛阴冷犀利,黑衣人的瞳孔漆黑,黑衣人的鼻子挺拔,黑衣人的嘴唇凉薄
子车一一将这些刻画在脑子里,牢固的刻画,牢固到化成灰她也会认得。
黑衣人发现了掩藏在白衣妇人身下的子车。
他幽幽的看了过来,一眼便捕获子车敌视他的眼神,面无表情也能让人觉得杀气禀然。
眼神相触的那一刻,霎时,子车只觉浑身血液逆流。
黑衣人微微眯眼,两指间银光一转,一柄削利的匕首精准的深深地刺入了子车胸口。
然后,黑衣人转身,一跃而起,腾身消失。
子车也眯眼,死死的盯着黑衣人看,钝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她能感到黏糊的血液慢慢的从胸口出流出来,与娘亲刚刚流的血交融在了一起,与满院的血流在一起,全都是她的亲人的血,也是死人的血!
木然了,没有疼痛了,她能感到生命正在缓缓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消失
平静的山谷外,三名劲装黑衣人如闪影掠过,去时比来时更神秘。
寂静的山谷里,血尸满地,惨不忍睹,这里曾经是个桃花源,此刻已成修罗场。
才初冬的时季,阴沉沉山谷的上空竟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似乎要以纯净的白来掩盖了那一片悲怨的红。
大雪笼罩着整个山谷,下了三天三夜,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覆上了冰冷的白。
就在这天夜里,山谷外出现了一个人,戴着斗篷,一身灰衣,背着一把巨大的剑,剑没有剑鞘,只用布条胡乱的缠了起来。
灰衣人进了山谷,目之所及,看到的皆是连大雪都掩盖不住的血河以及早就僵冷的死尸,似乎,山谷的上空也积聚了这些死不瞑目的人的怨气。
宽大的斗篷下,灰衣人的面貌和神情都看不清,他一路跨过地上的尸体,朝着最大的那座府邸走去。
这座院子里死的人很多,血腥之味在经过三天的雪雨冲刷还是能闻得到。
灰衣人站在院中央,四处巡视了一眼,从背后取下那把巨剑,手中捏起剑诀,口中低低念了几句,然后便见那巨剑周身爆发出刺目的蓝光,灰衣人双手举着剑,蓝光越来越盛,最后,那蓝光冲出巨剑,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灰衣人立刻一声大喝,“去!”然后盘手捏决,口里一直喃喃念着。
院子的一个角落,忽然升起一点星星光亮,一闪一熄的,微弱的蓝,蓝得发白那样。
那股光响应着灰衣人震出的剑光,渐渐的明晰起来。
灰衣人收起剑诀,提着剑朝着那角落奔去。
微弱的光是从一具白衣尸体下发出的,灰衣人上前翻过白衣人的尸体,看见了那尸体已经乌紫的脸,浑身顿时一颤,跪了下来,颤栗着抱起那白衣尸体,紧紧的抱住,“蓉儿蓉儿”声音抑制不住的痛苦,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没入发迹。
过了很久,灰衣人才放下白衣尸体,看向那身上发出蓝光的小女孩。
女孩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可胸口正一闪一闪的现着蓝光,着实诡异。
灰衣人抱起小女孩,跪在白衣尸体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蓉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这个孩子,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说完,不再看这里一眼,灰衣人抱起小女孩离开了山谷。
雪下得更大了。
漫天的大雪淹没那那远去一大一小的身影,天地间只剩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