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涟回到紫微宫时西秀正在内宫门翘首等候,见他踉踉跄跄地进来,立刻拿了下人手中备好的斗篷去迎他,这样大的雪,他不知在外头游荡了多久才回来,一身衣服竟湿透了。西秀要将斗篷披到他身上,他却手一挥,挡开了西秀,然后步子踉跄地谁也不理,只管往里走。
西秀跟上来,一面问他冷不冷,一面仍旧要他把斗篷披上。
他原本不愿出声,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了下来,冷冷地也不知是对谁说话,道:“你既然是他养的好狗,本王这里恐怕留不住你,趁早儿地收拾东西滚出我宫门,这些年,当本王白把你带在身边了。”说完,拂袖迈腿,进了殿。
身后跟着伺候的一众人都不大明白公子这话是何意思,可有一人却明白的紧。西秀的面色急剧暗了下来,却也不惧怕不惶恐,冷静地吩咐其他人去备饭菜与洗澡水,自己则步履轻静地跟着温涟进了殿。
温涟并不在桌前坐,倒是样子全无地赖在榻边矮凳上歪着,湿衣服润得地毯上一圈儿水印。
西秀见他如此,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上前来,什么话也不说,跪在他身前要替他更衣。
温涟看着她,冷嘲道:“这衣服不是你特地备上让本王穿的,如今怎又亲自来将它脱下来。”
西秀不出声,温涟看不出她表情的变化,也看不出她眼里渐渐溢出的泪。
“滚。”他终于气败到极点,但仍旧隐忍着,咬着牙对她下达命令。
西秀听见他的话,手中的动作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她低着头,冷静了一会儿,抬头对温涟道:“给公子更完了衣,西秀立刻滚。”说完起身,转到后头的寝卧去取衣服。
温涟见她如此,一口气更加不知该往哪里发,忍了一阵,他恨恨道:“你从来不是这样忤逆我的做法,今次是为何?!你明知道——难道外公给了你什么压力?!”
西秀在里间,听见他问话,冷静答道:“没有任何人给西秀压力,西秀做事,向来只有一个原则,就是为公子好。”
“你觉得这样是为本王好?!”
“……”
“她仍旧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我如今心如刀割——你认为这样是为我好?!”他忽然起身,面对着西秀,眼中饱含伤痛,“你设计让她的孩子死在我的手里、你利用我来伤害她、这是为我好?!”
“……”
“我告诉你!本王一点都不好!看见她满身鲜血地躺在我身下时、我恨不得……我哪里知道竟是我的缘故才有这一切的发生!我哪里知道……我会害她此刻生死不定、我哪里知道竟是你一手设计的我?!”
“……公子……”西秀看着他,心中不禁一痛,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并未饮酒,可这样的状态,却比喝了千日红还要严重……她怀疑他受凉发烧,立刻迎上去,可还没近身,就被他一手推开。
她急了,跪下求他道:“无论西秀做了什么错事,请公子不要糟践自己的身子!多少人仰仗着您而活,您万万不可自伤啊……世子妃之事西秀自知罪该万死,请公子保重自己,西……公子!”
她话还未说完,他整个人便朝地倒了下来,她扑上去接住他,纤细的胳膊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得咯吱一响,却也顾不上,扭头便朝外头叫道:快请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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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后与温贤第二日晚才从湲水祭坛赶回,一路已有宫中的人报过,说元子并未保住,衍后心中已经有数,可进了东宫寝殿瞅着东陵叆只剩半条命地躺在床榻上,她竟也把持不住,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对着一屋子下人喝道:“怎么人还是这样不好?!这都一天一夜了,哪怕是小产了,人也该醒了啊!”又转头看向温融。
温融上前来安抚她,对她解释了御医的诊法,宽她不必太担心。可事实上,温融自己心中也十分没底,可他该发的火也发了,该问的话也问了,她只是这幅模样,除了心中独自焦急,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温贤在一旁,也是关心,听完御医的回话,他思虑再三,道:“叫御医院得力的御医此刻都进宫来,御首也不例外!别再给孤说些没用的话!世子妃的身子要是弱,你们就给孤守在这儿调到她好为止!若不见好转,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指望着能退身!快去!”
温融见温贤如此器重疼爱东陵叆,心中不禁一暖,他望着东陵叆白到几乎透明的一张脸,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这一天一夜没吃没睡,脸色看上去也不比东陵叆好多少。
衍后瞧完了东陵叆,也是心疼他,吩咐人拿些饭菜来叫他吃,温融只是拒绝,道:“她如今这个模样,儿臣吃不下。”
衍后叹一口气:“傻孩子!她若一日不醒,你便一日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地陪着吗?!熬垮了你,谁再来守她?!”
“……”温融不说话,却目光放空地看向远方。
衍后心疼地抚上儿子的脸,竟惊讶地摸到了一些冰凉的东西——是融儿的眼泪!她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世子啊世子……你这是……她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世子有了毕生所爱,此该喜,但你是要做君王的人啊……真情这种东西,当真对你有利吗……
不多会儿,受诏的御医们便都赶了过来,挨个儿地替东陵叆诊视,却讨论来去,也只是先前的说法:世子妃身子过虚,只可缓慢调养,不可急功求快。
温融听见这些,心又凉了半截,却又听见一个御医道:“院里头有个张姓的小御医对这妇科之症倒是很了解的,不知他有否高见……”
温融也不顾温贤在场,立刻问道:“哪个张姓的,不管他懂不懂,快将他叫来!”
那御医又犹豫了,眼神不定地看了看温融,又看了看温贤,道:“他昨晚跟着他师傅去紫微宫给公子看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什么?!”温贤立刻起身问道,“给公子看病还没回来?!公子什么病?!”
“臣……臣下不知……”
“混账!真是混账!你们这些白吃俸禄的蠢东西!公子既然病得如此厉害,为何不报?!他身上还有旧伤、万一——糊涂!糊涂东西!”说完立刻叫人摆驾,出了东宫直奔紫微宫去。
温融立在原地,心内像刮过一阵极北扫来的风,把仅剩的一点温暖都剥削殆尽了。可他不敢显露,勉强着对衍后道:“我去一趟紫微宫,把那个张姓御医请过来。”
“融儿……”衍后看着儿子落寞孤单的样子,心里像被生生地扎进了几刀。
温融淡淡地笑:“没事,去去就回。”
说完带了永牧在身边,斗篷也不及穿,快步地出了东宫。
衍后在后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东陵叆,心中默默道:他是珍爱你到了何种地步,才可以放下自己一切的自尊,走进那个紫微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