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人来人往,宾朋满座。刘景良那里信没有送到没有动静,可是张子良却有表示,虽然人不来,称军务繁忙不得闲暇,但却派了代表来祝寿并送来了不菲的寿礼,特别是村中、甚至周围几个村的士绅名流闻讯后都巴结不及,早就不请自到,自然都是贽礼厚重恭敬有加,一个个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只是冯鼎平和付炳翰虽然同在一个部队,又没有党派之嫌,却只捎来了贺信贺礼人没有到,这使得组织者潘特不满。他朝邢仁甫叨叨了好几句。邢仁甫却不在意地说:“都弄着一摊,不定有什么事呢。”
此时,门外宾客络绎不绝,卫兵们戎衣整洁,枪明刀亮,挺立威严。真是红红火火,热闹非凡又威风凛凛,令人肃然起敬。许多孩子和百姓远近围观,乡间一般大户也断无如此场面。潘特一身新军装精干利落,潇洒倜傥,跑里跑外,前后指挥,井井有条。邢仁甫则是一身缎子皂色长袍,礼帽革靴,点头躬腰满脸堆笑。杨铮侯等跟在后面一起迎来送往,脚不停步,接待不迭。
王氏这次回娘家省亲准备多住几日,就有寻机会想看看大儿子的念头。这一次不仅母子见面大如其愿,而且儿子还给自己做寿,自是心满意足,喜出望外,特别是儿子做了司令,自己的身价自然提高,使自己在娘家门上露了脸。想想,真是比吃了蜜还觉得甜,再加上大儿媳妇正房李氏也从旧县接了来,偏房宋氏以及孙男娣女等也在,都承欢膝下,听着左一声婆婆、右一声奶奶,这比在天津卫和那些烂货争风吃醋要滋润多了。这几天王氏就乐得合不上口,此时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在堂前,满脸笑容地接受一干人等的拜贺。
下午,周贯五和李启华一起来了。老远就看见这宏大的场面,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忙下马送上贺信,然后又向在堂上端坐,满面富态,一脸笑容的王氏敬礼祝贺;接着,周贯五便忙把邢仁甫拉到一边,问道:“老邢,怎么没有按要求去办?这么大张旗鼓,场面宏大,你怕敌人不知道?咱不是再三说了不张扬吗?你也应了……”
李启华则忧心忡忡地说:“邢司令呀,怎么搞的?敌人来了不把咱们一窝端了?”邢仁甫听了虽然回了他一眼,但一面推脱,一面也着急地说:“唉,这个潘特,我跟他说了,说了,不要热闹,要保密,要隐密,真是……这行子……”
李启华仍然接上埋怨说:“怎么办?敌人这真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言语间充满了焦急。
邢仁甫原来没有想到李启华也来祝寿,见他来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很受用。但见他如此埋怨又不舒服起来,先是喃喃地说道:“不会那么巧吧?敌人能掐会算?鬼子据点离这儿老远呢。我昨天下午才跟家里说这事,才着手操办,敌人不会知道的,就是知道了,想来也来不及……再说,再说,我也放了哨……”接着,突然又声音一提,有些恼怒地回答说:“能出什么问题?出了问题我个人负责任,没有你们的事!谢谢你们来,没有事可以走了。”
周贯五见两人都急脸上火的,忙又说道:“你们都别着急。老邢,这怎么是你个人的事呢?那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是怕万一,就怕敌人突然袭击……”
正说到这里,就听远处传来了枪声,任凭院外时有爆响的鞭炮声,邢仁甫也辨得出那是枪声,脸色刷地一变,忙招呼人出去看个究竟。旁边潘特和其他人正在招呼客人,人声嘈杂,对此还没有一点儿反应。邢仁甫听了枪声,心中想道:“黄鼠狼专他妈的捡病鸭子咬,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呢?”心下不由有些慌乱,虽然竭力故作沉静,神情终究不安起来,看看屋里屋外众多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外面枪声渐渐激烈起来,人们立即明白了是敌人来袭,院内院外屋里屋外一下子就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乱了起来。邢仁甫不安地看了周贯五一眼,赶忙一面让潘特等去遣散众人,一面就去招呼老娘。
这天,邢仁甫正在给母亲做寿,突闻敌人来袭,蓦地一惊,心中不由有些慌乱,脸色有变。这时周贯五上前将手搭在邢仁甫的肩上,拉近他低声说:“别慌,你先去安排老母亲和女眷们撤退,来得及……”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陆成道急步进来,先朝几个人敬了礼,说:“敌人果然来了。黄副司令员让我来组织掩护人们撤退,嘱咐特别要保护好老太太。他在外面带领队伍阻击呢。”
周贯五接上去对邢仁甫说:“别慌,黄骅同志早有安排。”
邢仁甫立即明白了,便感激地看了周贯五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赶紧到寿堂去向母亲说明情况,扶着母亲和众人赶紧撤退。
原来,那天开会时,黄骅说完了自己的意见后,又把周贯五拉到旁边细说了自己的担心和打算。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作了分析,并谈了自己的想法,按最坏的情况进行准备。周贯五点头同意。接着黄骅就和陆成道去调兵遣将作了安排。
盐山的日军主要驻在旧县,这里离沧州较近,配备规格也较高。大队长本田大佐在这里镇管津南包括盐山、新海、无棣等各县。他现在正按林芳太郎少将的命令带兵在鲁北一带“扫荡”,这一天突然接到在家驻守的竹下少佐的电报,报告了八路军的边区司令邢仁甫要给其母做寿的消息,称届时其高层将领将会麇集一处,网而擒之可也,并请示定夺。
本田想了一会儿,却认为,其一,消息的真实性尚难以确定。其二,倘真实,还要考虑八路军用兵诡计多端,或恐有诈,其“诱兵之计”的目的是要调他回军,如此他还要向上请示,诸多麻烦。尤其是其三,他只要一回军,皇军正面对“扫荡”的鲁北共军部,很可能借机掩杀,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指示说:八路多诈,不宜认真视之;倘疑,亦可派小股部队奇袭之,或有不意之功,不过要慎重处之,切切。总之,本田没有太看重这件事。
可是,竹下却非常看重此事,既然可以“奇袭之”,他就绝不放过这个“或有不意之功”的机会。他立即集中手下不多的强悍力量组织了一支小分队。这一天,他亲自带领这支连皇军带皇协军共五十多人的小分队向王家庄奔来。他谋算已定,在皇军所向披靡的“扫荡”下,八路军的大部队已经“溃不成军”,分散各处,谅他也没有什么实力阻挡他的“精锐”之师。
黄骅对于边区当前敌、我、友、顽的兵势了然在胸,早已筹谋得当。他决定将计就计,打击敌人。敌人大部队都在鲁北“清剿”前线,倘能调回敌军不正好打破敌人的“囚笼战术”嘛。如果敌人不回军,最可能来袭击的敌人也就是旧县驻敌,但其兵力已经不敷使用,足可以对付。于是,他亲自带特务营的一连正面阻击来犯之敌,命令另一连队随时待命以防不测,却叫郭宗凯带“铁帽子”连埋伏在旧县据点附近,待敌人出动后便猛攻其据点炮楼,打其不防。这也正是他的“胳肢战术”,今天正好用来打击敌人,解救王家庄之危。
竹下在半路上遭到了伏击,幸亏有所提防,加上对方也没有死咬不放,虽说纠缠了好一会子,总算损伤不大。他唉声叹气回去后,却见炮楼大火熊熊,老窝被端,不由得暴跳如雷,又懊悔不迭。
给母亲做寿被袭击,邢仁甫刚回来就遇上这么一件糟心的事,十分懊恼,像是吃了个苍蝇,对潘特不无埋怨地说:“没想到弄成这样!要不是黄骅,可就吃大亏了。”潘特看了看杨铮侯,半天无语。杨铮侯则说:“黄骅是行。大哥,你看出这帮南蛮子的厉害了吧?”自此,邢仁甫对黄骅既心生服膺也存感激,却也不无顾忌,更加紧了笼络手下各部的活动。
这一天,李景文在林芳太郎那里开完清剿会议回来,也碰上一件十分挠头的事。他的部下、义子冯冠魁和皇军的小队长长谷川少佐打起来了。那一天中午,冯冠魁的几个部下,在韩村街上东头的一处场地里玩狗。总共有四五只,个个身大体肥,外形剽悍,很是凶猛。哥儿几个正互相褒贬、自诩自夸呢,长谷川领着几个人巡查过来了。他手下牵着一只大狼狗,如同个牛犊子,更是气势汹汹。这几只狗一见面,立即都龇起牙来,紧接着就汪汪叫了起来。那个长谷川见状笑了笑,像是没有拽住自己的狼狗一样,狼狗一下子就蹿了出去,首先扑向了一只黑狗,两只狗立即就咬在了一起。那黑狗显然不是对手,立时被咬得鲜血淋淋。那哥儿几个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便放开手让那几只狗一起扑了上去。顿时,一场鏖战。但见那狼狗面对那几只狗全然不惧,闪躲腾挪,身手矫健,咬住一只狗一转身,就轮了出去。被咬的狗,脖子上立时被撕下一块肉来。两边的人也都嗷嗷着助阵,旁边围观了不少人。
正此时,冯冠魁带着几个人过来了。他拨开人群一看,大怒,即刻抽出枪来,朝那狼狗打去。一声枪响,那只不可一世的狼狗倒在了血泊之中。长谷川哪里答应!两边打了起来,打得一塌糊涂,一个个鼻青眼肿,就差没有开枪了。这时,皇军的宪兵队到了,这才平息下来,但是冯冠魁和他的弟兄们全都被押到皇军的营地。长谷川向小野中佐诉苦,他心疼自己的爱犬。当即被小野臭骂了一通。
这个冯冠魁一向桀骜不驯,和皇军已经有过几次摩擦了。对此,林芳少将早有指示,敢跟皇军动手,绝不姑息!于是,小野就想严惩这个竟敢藐视皇军的枭匪,来个杀一儆百。他把冯冠魁捆起来扔在后院里,其他人则都被臭揍了一顿后放了。他想先向本田大佐报告一下,回来就处置冯冠魁。
他刚要动身,就见李景文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个箱子进来了。小野知道他来是为什么,便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刚坐下,李景文就开门见山:“犬子冯冠魁冒犯皇军,多有得罪,我在这里请罪了。这里带来大洋两千元给贵部受伤的弟兄们疗伤赔偿,将狗厚葬,一切花销另付。另外,这里有明代商喜的《猛虎图》一幅给阁下欣赏。请小野中佐看在他往日为皇军效劳多有辛苦的份上饶过他,也给我一个薄面。”
岂知这个小野只是一介武夫,全然不懂这幅画的价值,更不喜欢这类物什,便一口回拒道:“礼物的不要。冯的必须严惩!”
谁知李景文并不着急,只是拱拱手,说:“还望高抬贵手。”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小野赶紧过去拿起话筒,听后立即连说了几个“是!”便放下话筒,一边用眼睛乜斜着看了李景文一眼,一边走过来又坐下,半晌才说道:“既然李司令这样保他,那我就放他一马。以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哼,别怪皇军不客气!”
李景文将人领走了,人已是遍体鳞伤。冯冠魁龇牙咧嘴,但是一声没有叫,他回来先敷了药,之后并没有回屋休息,又来到李景文这里,大骂起小野来。
“消消气不行吗?我的小祖宗!这回你惹的祸还小吗?我要是不下大本能把你保回来吗?为了你,我上上下下花了多少?你知道,那根青田玉的玉如意,我多心疼!为了救你,我咬着牙把它给了本田了。那根玉如意可是价值连城啊!以后你给我少找点儿麻烦吧,你!”李景文对这次事件也是气得要命,对日本人很不满。
冯冠魁知道那柄玉如意的来历,那是他们还在大洼为匪时,李景文明着同齐家务袁家好,背后又指使人乘月黑风高之时从袁家抢来的。当时他冯冠魁虽然出力不少,但对李景文阴阳两套的做法并不以为然。他知道李景文爱之如命,不过此时他对李景文贿赂日本人的做法也仍是不以为然,好像并不领情,狠狠地说了一句:“以后我还你!”
“你!”李景文听了气得要命。
过了几天,冯冠魁的伤痊愈之后的一个晚上,他不辞而别,让别人留下一句话,说:我与小野势不两立!从此李景文再也没有见着他。又过了几天,冯冠魁手下的十来个人也都陆续不见了。李景文知道后,叹了一口气,然而也无可奈何,只说了声:“随他去吧。”
津南鲁北一带连年干旱,不用说庄稼长不起来,野地里的草都又黄又瘦稀稀拉拉的,连只兔子都藏不下。人们都盼着来阵风,来片云,来场雨,盼哪,盼哪,却是来了一场劫难。此时,整个华北都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1942年入夏以来,冈村宁次亲自指挥三个师团又两个旅团以及数万伪军,对华北抗日军民实行了多次血腥的屠杀、围剿。用铁壁合围和拉网战术以及“三光”政策,企图一举将华北抗日军民尽行剿灭。其“扫荡”大军由冀北、经过冀中压了下来。冀中遭到了空前残酷的打击。
黄骅自接到师部的电报,除日夜操心反“扫荡”的事,还要准备随时去接应、掩护冀中转移的同志。邢仁甫回来后,他几次急着找司令员汇报并请示有关工作,但总说是没有时间。自从发生做寿遭到袭击的事以后,新上任的司令员竟很少见到面了。这一天,黄骅来到指挥部一问,说是去海上特务团视察工作去了。军情似火,冀中那边又不断有噩耗传来,看看形势紧急不能耽搁了,他便同周贯五打了个招呼,让陆成道在家同周贯五一起守摊,密切注视周围敌人的动态,自己带领骑兵连和“铁帽子”连急赴津浦线东光至泊头段一带,准备接应冀中的同志。接连向几个方向派出了侦察员。为预防万一,还命令在那一带分散活动的十八团和回民支队也做好准备,随时准备集中作战,以资策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