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县警备保安司令李景文让新来的冈田中佐狠狠训了一通。声言他的保安军协助不力,诈言并警告说,“你们平时和八路暗相勾结,互有来往,对皇军大大地不忠,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必定军法从事,死了死了的!”
李景文回来后把手下的几名干将,羊二庄据点的王二、常郭据点的李九勾子、岐口据点的谢宗仁以及其他据点负责人还有手枪队长冯冠魁都叫来也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并下命令:“你们也得拿出点儿行动来表现表现,要不,我这一关过得去,日本人那一关也过不去。皇军要考核的!日本人那儿过不去,可不是像我似的骂你两句,踢你两脚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妈了个巴子的,都小心着点儿吧!”又特别对李九勾子说:“你过去和姜阎王他们常勾勾搭搭,当是我不知道?听说这个小子还在你那个炮楼里养过病?是不是有过这回事?这件事要是传到皇军那里,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他看李九勾子朝自己翻白眼有些不服气,知道是因为自己以前跟他说过,狡兔三窟,可以和八路军拉拉关系的话,便又说:“过去让你们和他们保持来往,那不是看不清怎么回事想留条后路吗?现在不一样了,你没看见日本人多厉害吗?八路军能整得了日本人?国民政府也不行!以前的事别说了,就说以后。你和姓姜的不是还有来往吗?好啊,借着这个机会还不把他人头弄来?弄来了就是大功一件。我给你记功,日本人也会给你记功。你我咱们大家都好交代!”
李九勾子叫李信文,又叫李斌侯,是李景文的本家堂弟,在家大排行老九。“九”字有勾,更由于此人为人刁钻爱占便宜,什么东西都爱往自己那里捞,人们就称之为李九勾子,在新海、沧县一带也是那么一号数得着的人物。
这一天他从李景文那里挨训回来,一肚子没有好气。一进据点就这也不顺眼那也腻歪,摔摔打打,捅捅踹踹,然后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半天不说话。旁边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只有跟着他一起去李景文那里的随从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在背后直摇手,叫其他人不要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叫人赶紧做菜、打酒,说要喝两口。不多时,摆上了桌子,菜和酒都端了上来。他也不叫人陪着,自己就自斟自饮起来。先撕下一条鸡大腿,狠狠地一口就把上面的肉全咬在嘴里嚼了起来,酒也不往碗里倒,搬起坛子咕噜咕噜地就是一通。
以前姜思民在盐山、南皮等县都任过职,早就名震津南各县。一次他独闯鬼子据点,趁其不备打死了据点的两个鬼子兵,活捉了鬼子翻译,押着他大摇大摆地去与来接应的游击队会合。其他几个伪军竟吓傻了,眼看着他掐着翻译官脖子的背影直吐舌头。
还有一次他只身深入焦山寺伪军据点做统战工作,对伪军晓以民族大义,说服了头目,所有的伪军都倾服于他,表示不再给鬼子干了,烧了炮楼各自回家。那一次他更是全胜而归。自担任新海县民主政府县长以来,他领导一班人发动群众、组织武装,接连打击日寇,屡屡得手,更是威压群寇,名闻遐迩。由于他一身正气,经常只身深入贼穴,手刃恶霸和卖国贼,被誉为孤胆英雄。这不仅使得汉奸歹徒为之胆慑,惊呼之为“姜阎王”,同时也赢得有些土匪出身的各路枭雄的钦佩。李九勾子心中既胆慑于他,也有许多倾佩之意,所以在与姜思民来往时,于觥筹交错之中也有许多和共产党要暗相往来、双方相安、互不相害的许诺。
今天,他从李景文那里挨训回来,总觉得心中不顺。一顿闷酒喝得个酩酊大醉。他从桌子上竖起脑袋来嘟念了一句:“姜思民,姜阎王,老九可就对不起你了,对不起了……”说着又搬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一通,然后躺在床上死死地睡去。
第二天,他安排好以后,打发人去找姜思民,诓说新海的日本驻军有重大变化,针对新的情况要研究新的措施,请他来常郭据点相商。来人还说:“我们队长还准备了好酒,请您赴宴呢。务必光临。”
由于经常搞统战工作,姜思民与许多地主武装和土匪多有来往。即使已经投靠日军的伪军他也努力争取,哪怕能使对方保持中立呢,为此和李九勾子常有接触。有几次,李九勾子随日本人“扫荡”八路军时,他命自己的部下只朝天放枪。一次,姜思民在战斗中负伤无处躲藏,还曾在李九勾子的炮楼里养过伤。即便如此,黄骅和周贯五都曾再三嘱咐过他,从各种迹象看,现在李景文和日本人日益贴近,不能不防备,万万不能大意。
这一次,李九勾子邀姜思民,他临行前虽然也想到黄骅和周贯五的这些话,但自以为和李九勾子的私交还可以,总认为不至于有太大问题。又何况做李九勾子的统战工作已经那么长时间,怎能半途而废?如果不去,那小子会怎么看自己?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不过临去“赴宴”时,接受了娄剑锋的劝告,还是带了一小支队伍以防不测。只是他临近常郭时,突然一股豪气自胸中升起:“我姜阎王,还害怕你李九勾子不成?决不能让你这个毛贼小瞧了我!”他将队伍隐蔽在常郭据点附近的冲寺口村中,只身来到了李九勾子炮楼。
他一进据点大门,便大喊道:“老九,我来了。怎么不出来迎接?”他站在院中没有着急进屋。稍许,还没有见人,正要再喊,只见有一人从屋里走出来。姜思民认识,那是李九勾子的手下班长李家林。李九勾子不出来接迎,这是已往没有过的事情。姜思民先是一愣,待他看到李家林一脸横气地出来,双手背着在后,便心知有异。二话没说,转身就走。这时李家林打声招呼:“姜县长,来了怎么又走?我们队长在屋里等着呢。”
姜思民丝毫没有犹豫,回头说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得马上回去办,告诉你们队长,改日再来。”说着话,抬起脚步就走。
李家林见姜思民要走,赶紧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九哥,姜阎王要跑!”说着,紧忙赶上一步追了上去,一面追一面喊:“别走啊,我们队长叫你呢。怎么着也得喝碗水呀,等一等。”李家林在后面追着,一见姜思民脚步不停就在后面开了枪。李九勾子听了姜思民要走,便立即带领一帮人追了出来,一面就喊:“别让他跑了,快追,快追!抓住他!”李九勾子本来想等姜思民进屋抓活的,然后交给李景文由他处理,自己也就了了账。不想被姜思民惊觉跑了,就歇斯底里喊:“快,快!追!别让他跑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李九勾子的狼心已经昭然若揭,姜思民不敢含糊。立即跑了起来。只听得耳边“嗖嗖”的子弹嘶鸣声不断。他立即回身打了几枪。
跑了一段,已是气喘吁吁,此时已是初冬季节,田野里空旷无物,东边那一片开阔地毫无遮拦,偏赶上这一带连条沟壕岗坎或坟头用以避身的地方都没有,姜思民赤裸裸地暴露在后面的枪口之下。他脚下紧忙跑,听着后面吵吵嚷嚷,一回头,只见李九勾子领着一帮人如狼似虎,张牙舞爪,狂呼乱叫地追了上来,眼见到冲寺口还很有一段距离,便一转身向右手的李子扎村跑去。
“追呀!别让他跑了!”喊杀声越来越近。
姜思民跑进村以后稍稍喘了口气,回头见追兵也向这里追来,便一闪身钻进一家院内。这是一家姓李的老乡,李老汉一见是姜思民,认识,忙问怎么回事?听姜思民一说,伪军据点的人追他,二话没说就把他拉进西偏房,指着一口空棺材说:“先在这里头躲躲吧。”说着,将棺盖口挪大些让姜思民钻了进去。李老汉又将棺盖口挪好,出来就将门掩上,自己又回屋了。姜思民蹲在里面气喘吁吁了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
这时,外面早已嚷翻了天。常郭据点一帮子伪军几乎全都来了。满村挨家挨户地搜,弄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今天诱使姜思民来据点的事,李九勾子早就给李景文打电话报了信。李景文接到信后,立即率领五十多人乘着两辆大卡车赶到常郭。此时见状也率兵追了过来。
“刚才有人说是看见他躲到这个院子来了。”有的伪军说。
“看见了,还不进去抓?他妈的,进呀!”这是李九勾子的声音。
“都是一群废物!进去搜!”这是李景文的声音,他下车后立即督战,说着朝天放了一枪。他挥动着他那把手枪指挥着。接着就听着“咣”的一声,不知是谁把掩着的大门踹开了。呼啦一声,好几个伪军被催促着探头探脑地进了院子。
“出来,出来!省的老子动手!”有喊叫的,有拉着枪栓吆喝的,还有踢鸡筐撵鸭子的。院子里鸡飞鸭子叫,一片嘈杂。
这时,李老汉忙又从里屋出来问怎么了?跑到我们家干什么?
李九勾子上前骂道:“你个老杂种,他妈的窝藏八路,还问我们干什么?说!你把八路藏到哪里了?”说着,开枪打死躲在墙角的一只鸭子。院子里又一阵狗跳鸡飞,一片混乱。
李老汉哆嗦道:“俺老两口一直在屋里搓棒子,哪里见什么八路了?你们别瞎说。不信你们到俺屋里问问俺老婆子。”
这时,有几个伪军分别闯进正房和两边偏房去搜查。往西偏房去的那个刚踹开虚掩的门,这就要进,他踹的劲太大,那门撞了一下又弹了回来,正打在他的前额上。他“哎呀”了一声,往后就倒,喊道:“有人!”随着他的喊声,后面紧接着就是一阵枪击,打的那门像筛子一样。
打了一阵子,有人说道:“哪儿来的人?哪儿来的人?妈的,瞎咋呼!”
有人上来掩在墙边斜着身子用枪管捅开了门,都窝着身子用力往里看,好一会子,眼才适应,这才看清里面都是些农具,墙上挂着镰刀、绳子,倚着耩地的耧耙之类的东西;再往里一瞧,有人说:“靠里面就有一副棺材!没有别的。”
这个伪军刚要退回来,旁边又有人呼道:“棺材里兴许有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