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不得进入宫廷,今日则又是个破例。马车就停在懿安宫院外,黎叔和莫月等候在外,他们会将绾婳送去西夜望京,一切准备就绪。
绾婳一身淡蓝色的披风,手中抱着睡着的安儿,他病了。昨晚绾婳深夜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安儿高烧,小身子烫烫的。不禁慌了神,熬药施针,惊动了的南宫诺立刻赶来,折腾一夜。早晨才沉沉睡去,小脸还是高烧后的红。
绾婳贴了贴安儿的小脸,在他有些烫的额头上亲了亲,小身子的奶香和自己苦涩的泪纠缠在一起,绾婳几欲崩溃。
要不,不走了吧...
南宫诺要伸手接过安儿,才发现安儿的小手紧紧攥着绾婳胸前的衣襟不肯松。绾婳抬眸看了一眼他,皱皱眉没有动。南宫诺上前就着绾婳怀里亲了亲安儿的侧脸将他的小手指一根一根扳开,径自抱过安儿。
“送安妃娘娘出宫。”他抱着安儿转身往回走,“你若决定要走,就要放下这一切——如果你能放下。”
绾婳呆呆地站在雪地里望着南宫诺和他怀里的安儿,安儿一离开母妃的怀抱就醒了,咧开小嘴就开始哭,第一次在他父皇怀里也不安分,扒着南宫诺的肩膀奋力地向后张望挣脱,小小的身子扭动着。
“娘娘请。”
莫月弓着身子扶着绾婳便向外走,绾婳有些不自然地跟着。哭声穿过宫门,她无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才发现满脸尽湿,她不知道那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蕴含这样多的悲伤。她恍惚地想,安儿怎么还在哭呢?连诺都哄不了他了吗?原来他还是很喜欢他母妃的啊...这一走,以后就见不到安儿了是吗...
安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划在她的心上,自己算什么母亲....
看着眼前的马车,行礼装着完全备好,绾婳忽然顿住脚,回头望了望屋里的人。又抬头看看天边,苍茫无色。
耘...安儿还小。
你的大婚礼,抱歉,我去不了。
她后退两步撩起裙子便向懿安宫内跑,不走了,她想。
雪花落下,似是微微的叹息。
若我迟到,你是不是便有佳人在侧?我认。这一回,是我亲手放弃的。
跑进宫中,安儿的哭声愈烈,南宫诺抱着他站在檐下耐心地哄逗着,谛神般的眉目间浓浓的尽是爱怜和伤。绾婳奔进,一瞬间竟有种错觉,仿佛她要找的生活,就在这里。
她的动静太大,南宫诺震了一下,才慢慢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绾婳伸手抹掉脸上的湿,勾唇笑了笑,上前接过哭得声嘶力竭的安儿向屋里走,“诺...我不走了。”那娃也乖,甫一钻进他妈怀里,便停了哭声,两手紧紧攀住绾婳的脖子不肯松开。
南宫诺还没有缓过来,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脚不沾地地跟着进去了。
“皇上,安儿还在病着,今儿晚上麻烦您歇在懿安宫,成吗?”绾婳也不看他。
南宫诺殷勤地接过她解开的斗篷,连声应了,微微有些豫色地问,“婳..昨晚那样,你不嫌我脏吗?”
“这样的事你以前做的还少了?不差得这一两次。”
南宫诺苦笑,却已是兴奋,她竟然留下。
是夜,帝歇于懿安宫,留。
*
近十天过去了,安儿的病早已好了,绾婳也留在了大辰。帝仍是独宠安妃,夜夜宿于安妃处。
离西夜新帝的婚期也只有十来天,南宫诺派去的使臣已经出发了,带着重重的贺礼。
绾婳在宫中,眉目间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但是南宫诺知道,她吃的很少,晚上也睡的很浅,越来越瘦。经常盯着一枚小小的棋子发呆。
南宫诺暗中嘱咐,若是遇到安妃娘娘出宫,不需任何手谕便可直接放行。
一日下午,绾婳在院里绣安儿小衣服上的花,忽闻一阵异香,带过轻轻的风声。这是极高明的轻功!绾婳心中一惊,欲待回头却教一只大掌蒙住了口。
“别动,否则屋里的孩子就死定了。”
傍晚,南宫诺进了懿安宫,整座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安儿一人的哭声。他微微蹙眉,怎么就凭着孩子哭成这样子也没人管?
几步进宫,宫人皆昏睡在地,安儿坐在榻上还抱着一枚墨玉棋子,大眼睛哭得红红的,而绾婳,已经没了踪影。
为何绾婳你,要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南宫诺顿了半晌,才慌忙上前小心抱起安儿,轻轻抵着他的小小脑袋,低声道,“不哭了...安儿,再哭,她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距西夜夜帝成婚还有十二天。
*
每日快马加鞭,绾婳被人蒙了双目捆了双臂扔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快到辰夜边境时,在一座小镇前,来人看到新帖的昭示。
元德帝三年,安妃明氏因急病,薨于懿安宫,追封为元德淑皇后;
皇长子南宫行安立为太子——
小镇的人都在讨论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安妃,以帝王尊讳追封的皇后,是何等巨大的荣耀,先是兄嫂,后为妃,再后为后,死后儿子又被立为太子,如此多的迹遇不能不让众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她和新帝的故事。什么青梅竹马浪迹天涯,什么两情相悦兄嫂难为。
没有人会注意新帝诏书后一生的伤,便如没有人会注意疾驰的马车上,那个被束缚的女子便是他们讨论的安妃娘娘。
*
芙帝姬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变,她看了看已经落下的夜幕,剜了一指甲盖的胭脂细细涂抹在手背上,“行了,本宫知道了,带话给暗夜,让他把人看住,别出了岔子,重要的是,别让皇上看见那贱.人。”
那人应声去了,芙帝姬站起身揉揉自己的腰肢,“去启清殿。”
*
明亮的烛火,映着桌前男子俊美的脸,他正提笔批阅奏章,眉间微微有些冷。
“皇上,阿芙来请罪....”
女子娇嗔的呢喃无预料地打破了这宁静,南宫耘将最后一字批完,小楷微露锋芒。这才抬眸噙笑看着精致的芙帝姬,她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打扮的细致,像一块精彩的琉璃。南宫耘微微皱眉,这种女人,他向来无感。但是眸光落在她略显清华的眉目间,心中又微微松软了下,温声笑问,“阿芙错哪儿了?”
芙帝姬的长指甲搭上了明黄的桌案,“阿芙原想,劫持了安妃做人质威胁南宫诺,换上大辰城池一二,没想到南宫诺这么不近人情,爱妃被掳,竟然直接就对天下人宣布安妃薨,阿芙逞计了,特来请罪。”
“嗯?”南宫耘长眉微挑,“安妃在你手上么?她没死?”
芙帝姬不知怎地心头一跳,伸手笑道,“皇上原来不知,阿芙前些日子借了您暗夜组织的高手就是为了劫持她啊,果然民谚说的没错,倒是贵人多忘事。”
“暗夜借给你朕就没再过问,你想给朕惊喜,朕得成全啊。”南宫耘嘴角微微带笑。
芙帝姬心里一暖,却听南宫耘忽然向后轻轻倚在椅背上,慢声道,“...那么,安妃,她现在到哪儿了?”
芙帝姬怔,若南宫耘知晓明绾婳已经在望京城内,按理上是该要宣她一见的,若是他认出些什么,自己这三年的情感可不就白费了?心下念头转的飞快,暗夜毕竟是他的,若是随意扯了谎教他发现便得不偿失。
一咬牙,抚上南宫耘的手臂笑道,“安妃已经由暗夜带入了望京城....皇上您要不要见见她?”南宫耘瞟了一眼桌上的摊开的奏折,闭闭眼,“大辰都已经昭告天下她薨了...既然没有交换的价值,朕便不见她了。”
芙帝姬一愣,不由大喜,想想低声道,“阿芙倒有个法子。”
“你说。”
“安妃在我们手上或可以将她送于烟花之地,之后挑明身份,辱尽大辰皇家颜面,又可以揭穿南宫诺薄情寡义欺瞒天下的丑恶嘴脸,丧失人心。皇上,您觉得如何?”
南宫耘心中莫名一郁,淡淡道,“阿芙,大婚之期将近,朕希望你想的是朕和你的婚事,而非这些。”
芙帝姬微窒,莫非..他舍不得?心下嫉恨之感油然而生,脸上仍是盈盈的微笑,撒娇道,“是...阿芙,不,臣妾知道了。”
“嗯。你先回吧,朕今晚有些折子要批,就歇在启清殿。”
芙帝姬指甲握在掌心,垂眸掩饰一闪而过的寒意,躬身退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