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永远都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杜芷茵躺在病床上休息着,其实医生已经告诉她可以出院了,不过她拒绝,她想在医院多住一天,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像此刻一样安静地看着伏在她床边沉沉睡着的樊谦澄。
他的眉皱得很紧,她凝望着,她知道一定是由于这几天的事太繁杂,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争气地晕倒在酒吧,可是她并不觉得自责,正因为晕倒住院,她才可以这样安宁地被他守住。
很小的时候,杜芷茵的身体就不太好,进出医院都是家常便饭,时不时发烧感冒或者闹肚子,她几乎是被药罐子养出来的,后来长大了些,依然和医院很有缘,以至于她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都会远远躲着绕道走,尽管多年的打针吃药她已经不怕痛。
她躺累了,于是伸手想去拿杯水润润嗓子,轻轻地走下床,步子很小,怕惊动樊谦澄,拿起杯子,发觉杯子很凉,她抿了一口,眼前又是一片昏花,于是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按住前额,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只要见晕,她就会这样按住前额,随即闭上双目。
“怎么了?又晕是吗?”樊谦澄上前扶住她。
她缓过来些,转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闷闷地说:“我没事。”说罢,推开了他,自己走回到床上。
樊谦澄见她这样不说话,自己又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这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只想早点回去。
上一次,是在慈善酒会里面晕倒,那夜,樊谦澄守了她一整夜,她醒来的时候,看见他伏在旁边睡着,她觉得再累,也值得,她还以为她终于能在他心里占一点点小小的位置,然而没多久,颜若熙就出现在她面前。
“我想吃苹果。”她淡淡地说,语气像从前一样刁蛮。
他也没说话,深深看她一眼,才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和苹果,慢慢地削起皮。
杜芷茵一直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最喜欢看他安静地削水果的样子,他的手指很修长,拿着水果刀时感觉像在做艺术品,一下一下的,动作娴熟,总是将苹果的皮削得很薄很细,削开的皮会长长地垂下,也不会断,他半低着脸,她能看见他很专注的样子,在她眼里,他即使是削苹果也似是在做一件艺术品,她会为这样的他疯狂地着迷。
一个苹果削完,他将细长的苹果皮扔到垃圾筒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这是我为你削的最后一个苹果。”
杜芷茵咬咬唇,眼底晕出了一片红润,硬是伸手接了过去,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苹果很甜,她慢慢嚼着,吞下了一口,又咬了一大口,这次,还没咽下,她便缓缓地说:“还记得十岁那年的夏天吗?”
她嚼了两下,又说:“那年,你带着我在你家后院的小公园里玩,我那会儿身子很弱,你说要多活动才会健康,于是你带着我在公园里面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老鹰抓小鸡,我从来没玩过这样的游戏,那天我躲在你身后,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医院以外的地方是这样多姿多彩的,直到后来,我不小心被石头拌倒,胳膊上和膝盖上都破了皮,我摔下地上的时候,我看见你迅速转身,眼睛里都慌了,摔在地上的时候真的很痛,我从小到大都没这样摔过,可是当我看见自己的胳膊和膝盖都流出鲜红的血时,我真的很想哭,女孩子最宝贵的皮肤啊,然后你拉住我,着急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我听到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就极力忍住眼泪,我不怕,你会带我回家……”她说着,将咬了两口的苹果放在床边柜子上的小叠里,“那天,你背着我,我伏在你的背上,我一点也不觉得痛了,我还清楚记得我搂住你的脖子,你转脸和我说,别怕,别怕,我使劲地点头,我一点也不怕,我就是想你走得再慢一些,好让我牢牢记住你温暖的后背,记住被你背着的感觉。”
“后来,我将你送到我家的时候,我还被爷爷痛打了一顿,你知道我爷爷一向想要个孙女,见了你就特别喜欢你,每次你到我家玩的时候,爷爷是最开心的,那天你弄伤之后,爷爷足足一个月没理会我,幸亏你没留下疤,要不爷爷一定打死我。”樊谦澄接着说,那些童年的事,已经很远很久,许多都记不起来了,独独这段,他也犹为清晰。
“其实留疤了,不过很小,不太明显。”她说着,将自己左手的袖子拉高,指了指胳膊肘子上那一小道粉粉的伤疤。
樊谦澄沉默不语,对于杜芷茵,他更多的是一份属于哥哥式的关心与照顾。
“还记得读初中的时候吗?”她眨了眨眼,一双眼眸变得清亮,“有个小流氓缠上了我,非要我做他女朋友,我打了他一巴掌,结果他要强吻我,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怕,那是我的初吻,我要留给你的,他差点就吻到我了,幸好你及时赶到,结果你的右眼却被他打肿了,因为这个,我偷偷哭了很多次,如果我没打那个小流氓一巴掌,他或许不会要强吻我,你也不会被他打肿了眼睛。
“上高中的时候,我和你分到不同的班,那时候我郁闷了好久,还求过爸爸要他帮我调到你的班,结果我还没调过去,你就和你班上的女班长走近了,每次我路过你们班门前,你都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笑什么,我就知道我很生气,后来我才明白,我真的是在吃醋,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留学的时候……”
“芷茵。”他叫住她,“够了,不要再说了。”
杜芷茵被他怔住,眼里似有泪光在晃着,晶莹透亮。
“芷茵,不要再这样。”
她咬住唇,努力忍住泪水,“不要这样把我推开好不好?”
“我喜欢的是若熙。”
“我知道,可我阻止不了自己。”
“我和若熙已经浪费了四年,我不想再失去她,我想你明白,我对你,一直就像妹妹。”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一直没把你当哥哥。”
“芷茵,对不起。”他深吸了口气,站了起身,“我问过医生,医生说你昨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订了明天的飞机,明天一早,我会过来接你。”
杜芷茵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转身,走到病房的大门,拉开,走出去,再合上。
她咬住唇,眼泪很不争气地滴落,她转脸看着柜子上放在小碟里被咬了两口的苹果,一手拿起,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愤恨地朝大门扔去,苹果砸在门上发出很大的响声,然后滚落在地上。
她愣了愣,又匆匆跳下床捡起那半个苹果,握在手中,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半个苹果,眼泪一滴一滴滴落下来。